暮色深沉。
卧室的巨大落地窗外,东京铁塔亮起橘红色的光,耸立在星星点点的楼宇灯火间。
压感笔在手绘板上疾走,发出飒飒飒的声音。最后一道弧线收进下颚凹陷处,林见月长舒一口气,停下动作。
她瞥了眼桌子上的静音时钟:“居然都两点了。”
每次握住画笔,时间就被按下二倍速般,过得飞快。等后知后觉从绘画的享受中抽离,城市的轮廓已经融进夜色里。
林见月站起身龇牙咧嘴地做了一套简单的舒展运动,目光却牢牢黏在屏幕里的画上,没舍得离开半寸。
花大价钱购买的广色域显示屏里,刚完成勾边的萩原研二坐在银色私家车驾驶座,侧身看向副驾驶——也就是镜头的位置。他单手搭在方向盘上,另一只手伸向镜头,笑意温柔。
月色洒进林见月眼底,勾勒出温柔的光。她盯着屏幕上的画,忽然弯起嘴角,爱意便顺着睫毛颤动的弧度漫出来。
叮咚。
一道信息提示音打断了她的思路。
是宫本由美发来的消息:『抱歉林,上次和你提的机动队超级池面有事不能来。』
林见月盯着手机蹙眉,几秒后才想起来发件人那一栏里的「宫本由美」是谁。
几个月前,林见月在东京认识了个姓高桥的新朋友,一位身形挺拔的交通课女警。一周前,对方得知林见月很想体验一次日本联谊文化后,向她发出了邀约:
——“我同事组织了一场联谊,她说这次打算邀请机动队爆。炸物处理的班池面参加。我记得你很喜欢爆。炸物处理班,怎么样,要不要来?”
林见月应许了。
既能满足她对日本联谊文化的好奇心,又能让她啃一口代餐,何乐不为。
——“好哦,那我让我同事加你。她叫宫本由美,是个超级有活力的大美人。”
宫本由美?
初见这个名字,林见月只是茫然地眨眨眼,觉得有些眼熟。她隐约记得《名柯》里好像有个女警也叫由美,但想不起来对方的姓氏。
之后通过宫本由美的好友申请,林见月和对方含蓄几句便去忙自己的事去了。她甚至没去翻书架上的全套《名柯》漫画,而是把这件事当做巧合,抛之脑后。
由美子、百合子、惠子……叫这类名字的女人,日本一抓一大把。
林见月根本没往心里去,以至于再见到宫本由美的名字时,她差点没想起来对方是谁。
『没关系,您能让我参加,我已经很高兴了。』林见月边保存好电脑里未完工的研二画像,边发出客套的回复。
林见月时常在日剧里看到联谊的场景,就像校园祭是日漫一环,联谊几乎成为了过半日剧必不可少的情结。她没多少机会体验校园祭了,但她很乐意体验一次日式联谊。
林见月不喜欢日本人过分繁缛的礼节,好在宫本由美也是个不喜欢客套的人,三两句便终结了话题。
林见月关掉和宫本由美的聊天界面,退回主页。却在瞥见被她置顶的几个联系人时,瞳孔骤缩,不悦的情绪开始在胸口搅动。
最近聊天列表里,被她置顶的账号有三个:哥哥、老爸老妈。
日本和中国使用不同的通讯软件,但林见月的父母经常被工作牵着满世界跑,全家都有LINE账号。
老爸的LINE头像是他的半身像照片——抹满发蜡的乌发被梳向后方,露出光洁的额头。黑西装,真钻领针,手里拎着一把价格昂贵的小提琴。他姿势随意得像在展示一件普通物品,却又故意露出小提琴上的斯特拉迪瓦里的标志。
斯特拉迪瓦里琴是小提琴界有市无价的顶尖艺术品,现存数量成谜,但绝不会超过两位数。
没人会以这种随意的姿势拎斯特拉迪瓦里小提琴,除非那是一把假货。但林见月很清楚,她父亲手里的东西货真价实,他只是爱显摆。
记忆里,拍完头像上的这张照片,父亲再也绷不住脸上装出来的得体。他马不停蹄地把小提琴送回防弹玻璃造的保险柜里,小心翼翼用专用帕子反复擦拭。
回忆起当面父亲的嘴脸,林见月沉下脸来,嘴角也跟着微微下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