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言将多兰葛尔若哄出大帐后,阿史那邈坐回那张铺着斑斓兽皮的上座。他提起沉重的金壶,琥珀色的美酒哗哗注入高脚银杯,醇厚的酒香在帐内弥漫开来。
见阿史那沙津依旧跪在原地,又一声叹息从口中溢出,声音带着疲惫:“津儿,起来吧。你又何必总是跟她针锋相对?”
阿史那沙津抬起头,眉宇间透露出不解与坚持,“可汗,并非津儿主动挑衅。是可敦屡次通过可汗处处利用我去达成她不可告人的私怨!这几次三番地将手伸向大周,竟然就是为了沈渊将军的女儿!”
他声音因激愤而微微提高,“可汗!噬骨之痛何等酷烈?您比我更清楚!那位女子不过只是个无辜之人!可敦她多次与大周暗通款曲,此等行径,与叛国何异?!”
“沈渊?”阿史那邈在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眉头一簇,摩挲金杯的手指也蓦地一顿,任由杯中美酒漾出细微涟漪。
这个名字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搅动起带着铁锈与血腥味的记忆。
他抬眼,直刺阿史那沙津:“沈渊的……女儿?”
阿史那沙津在他逼视下心头一凛,垂首应道:“是。末将查明,确凿无疑。”
帐内陷入短暂的死寂,只闻火盆中炭火的噼啪声。
阿史那邈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喉结滚动,再开口时,声音已沉如磐石。
“我突厥铁骑纵横草原,然列阵之法不如大周精妙,粮食补给更是仰赖天时。此诚生死存亡之秋也。津儿,”他目光灼灼地看向养子,“我要你潜入大周,不仅要习其练兵列阵、农耕蓄粮之术,更要查明此女中毒真相,以及。。。。。。若儿与她究竟有何旧怨。”
阿史那沙津胸中激荡,他单膝重重砸地,右手抚胸:“津儿领命!津儿定不负可汗所托!”
突厥王庭的狼烟尚未散尽,三千里外的大周北境巡营,寒风已裹挟着初秋的凛冽。
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一骑快马踏碎薄霜,直冲主帐。
“报!沈将军急令,请冯主将即刻相见!”
冯运掀帘出帐,正见沈渊高踞马上,风尘仆仆,素来沉稳的脸上是罕见的焦灼。
冯运心头一跳,面上却分毫不显,疾步上前便依礼欲拜。
“免礼,即刻随我去喀那涧!”
随即,马声嘶鸣,沈渊调转马头,往喀那涧的方向疾去。
望着沈渊一骑绝尘的背影,冯运脸上那点恭敬瞬间冰消瓦解,只余下深沉的阴鸷。
他侧首,声音压得极低:“都弄干净了吗?”阴影中,军师微微颔首:“将军放心,喀那涧那边,天衣无缝。”
看着沈渊离去的方向,冯运鼻腔里溢出一声几不可闻的冷哼:“倒是比预想的更心急些。”
言罢,翻身上马,朝后面的士兵一挥手:“跟上!”
喀那涧。
雪峰环抱,涧边寒风呼啸,溪流自高崖蜿蜒而下,一处浅滩上,半副残破的玄色铁甲包裹着森森白骨,在暗绿的草地与薄冰间显得格外刺目。
离那溪涧尚有百步,沈渊勒紧缰绳,鹰隼般的目光已死死盯在浅滩上那具裹着残破铁甲的森然白骨上。
一股寒气自脚底直冲颅顶,握缰的手青筋暴起,指节捏得惨白。他喉头剧烈地滚动了几下,那声压抑了八年的呼唤终于破碎地逸出唇齿:“容儿?。。。。。。”
下一刻,身影已如离弦之箭般掠出,几个起落便已来到尸骨旁。
他颤抖的手,近乎虔诚地抚上那半片覆在胸口的残甲,上面是一株依旧能辨出海棠轮廓的印记。
“容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