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午后,远远便见城门处旌旗猎猎,重甲整列,百官依制衣冠,自午门外列立雨中。
崔莞言将帘角掀高了一些,见城门缓缓开启,沉重如山。
褚元唐未回首,也未有一言,马蹄踏入那重门深宫,背影被天光拖得很长。
马车终于缓缓转向,绕开主道,向着另一条通往崔府的小路行去。
城中车马如织,国公府占据皇城正东,三进九重、门第森严。
崔莞言在封州时,一直听寄养的叔伯称道说:崔氏一族,是文官世家翘楚,几代人皆身列庙堂之上。
高祖曾为太祖草创肇基之时的谋主之一,立下定策安邦之功,官至太傅,门楣自此不坠。中兴以后,崔氏子弟多为翰林、礼部、吏部清要之职,素以清贵稳重著称,门生故吏遍布朝野。
满门清贵?不过是满门败类罢了。
崔莞言想到他们的嘴脸,便如反胃一般几乎要吐出来。
前世她回府,主母李氏端坐榻上,看都未看她一眼。她跪也跪了,拜也拜了,李氏仍不肯叫她起身,像是忘了有这么个人。
她那时胆小,以为自己礼数不周惹母亲不快,便一直跪着,直到两个妾室庄氏和孙氏来请安,方才有人注意到她。
“这便是莞言吧,在封州那地方,竟也将养得这般好?像是没吃过苦的。”
她不知来人是谁,只能直起身子朝她们也拜了拜,笨拙的样子,惹得庄氏直笑,一边笑一边又像犯晦气似的拿手帕轻轻掩住口鼻。
孙氏柔柔弱弱,看着像是个极怕事的人,心疼似的说:“二小姐是命好的,能平平安安长大。”
一句话,便挑得李氏忆起自己那没能出世的孩儿,气得将手中的瓷盏砸了过来。
茶水与碎瓷渣溅了她一身,碎瓷划破了手背,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李氏终于开口了:“你也配叫我一声母亲?你娘死得早,没人教你规矩。如今回来了,就好好学学,不然早晚也是个赔命的。”
崔莞言吓得连忙磕头,额头在地砖上砰砰作响:“是莞言不懂事,让母亲生气。”
庄氏在旁笑吟吟地看着,孙氏低头,做出一副不忍之态,却不曾替她说半句情。
这些嘴脸她前世看得太多。
笑着看戏的,假惺惺怜悯的,一个个都踩在她头上,用她的血,用她的命,换自己的安稳与脸面。
“吁!”
车夫勒马声将她从前世旧梦中唤醒。
崔府到了。
马车停在朱漆大门前,青瓦高墙森冷,门前的石狮子张着血盆大口,似笑非笑地俯瞰着来人。
雨刚停,台阶上积着一层水,映出歪斜破碎的天光。
崔莞言掀开车帘,深吸一口气,下了马车。
她抬头看着这座熟悉又冷漠的宅院,前世,她是在这里,一点点被碾碎,直到死在血水里。
如今,她又回来了。
门口有家丁和婆子守着,见她过来,只垂头行礼,不多看一眼。
跨过门槛后,是笔直宽阔的青石道,两旁是修剪整齐的松柏和几株老桂树,院子里打扫得很干净,连地上的落叶都被及时扫走,看不到半点杂乱。
沿着青石道往里走,便能看见影壁后高高的主屋檐角。
她前世曾无数次走过这条路,每次都小心翼翼,生怕惹人不快,如今却是昂首,目光冷冷扫过四周,逼得婢女小厮低头问好,不敢多言。
行至李氏的院子,远远便看见王嬷嬷在门口守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