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布拉格的街道已经挂满了红白黑的纳粹旗帜,在微凉的春风中猎猎作响。楼下列队的士兵,靴跟敲击鹅卵石的声音清脆而整齐。
我站在窗户边,小心翼翼地拉开窗帘,如同正在巷战一般,只露出一只眼睛谨慎观察。
一只手猛地拍上肩膀。
我心脏骤停。僵硬地缓缓扭过头,正对上舒尔茨那友好、亲切、愉快的笑容。
“我们出去玩吧。”他说。
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
战争初期的年轻军官就是缺乏现实政治的毒打。
“去外面,玩?”
“对呀。”他一下子把窗帘全部拉开,我受惊地窜到他身后,他无知无觉,反而侧出身子,把视野——我看到的和我暴露的——全部展现出来,“你看,外面有音乐,有游行,说不定还有糖果。”
糖果?
“今天是四月二十号!”
我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慌乱地后退到阴影里。
“嗯,是呀。昨天是十九号。”他打了个哈欠,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对我解释,“昨天晚上睡太晚了。”
“嗯……我没提前跟你说今天有庆典吗?”
“哦,对,我也是刚知道的。”
“你一定要跟我一起去,”他神色认真,嘴角含笑,骄傲地仰起头,“我给你准备了礼物。但是现在不能说,因为是送给你的惊喜。”
他一把拉过我的手:“走吧。”
我挣脱了他。
今天是1939年4月20号。希特勒的50大寿。
毫无疑问,这场“庆典”完全是德国驻军与官员主导、捷克傀儡政府配合的强制性的官方仪式。与柏林的4。20阅兵遥相呼应。为了表演和平,为了震慑抵抗,为了谄媚元首。今天的瓦茨拉夫广场上,不仅会有Wehrmacht的驻军部队,也会有党卫军的特别行动队……会有盖世太保……
我,一个中国人,一个黑户,怎么能出现在这场阅兵仪式里!出现在那么多的枪口下!
“对不起,我能不去吗?”我乞求他。
“为什么?”
“我不舒服……”
“你生病了!”他突然大叫,“我去给你找医生!”
“不!”我惊恐地打断他。
“我只是很累……求你了,我从来没见过这么多人,我很害怕,别让我出去好吗?我想待在家里,让女仆照顾我吧,我不想让外人进来,求求你了。”我抓着他的袖子,使劲挤出一滴眼泪。
舒尔茨伸手摸摸我的额头,又揉揉我的头发:“抱歉,是我没有考虑周全。那你好好休息吧。对不起,如果不是我有任务,我就留下来陪你了。等我,任务结束我就马上回来。”
他的脚步声消失在楼梯尽头,我扑回床上,试图通过睡眠来驱赶恐惧。然而那些噪声是那样吵人,德语贺词夹杂着刺耳的电流声通过扩音器折磨着布拉格每个人的耳膜。
我听到瓦茨拉夫广场沦为红黑色的海样,纳粹旗像毒藤般爬满每一栋建筑,被春风吹得猎猎作响;装甲车碾过百年前起义者鲜血浸透的鹅卵石,伴随着正步声,逼迫所有人都起来见证。
我睡不着。
按理来说,这样难得一见的一手史料是很能吸引我的兴趣的,但我同样可以想象到,隐藏在每一扇反光的窗户后面的盖世太保,会偷偷记录下那些可疑的“观察者”。
——还有什么比一张亚洲人的脸出现在东欧更可疑呢。
“HeilHitler!”
我用枕头紧紧压着耳朵。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世界的疯狂。但那些声音仍如吸血虫钻入耳中——
“HeilHitl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