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胜业坊,雍王府。
李守礼抬头看了下王府牌匾,从上次离开这里,竟是过去了十七年。走时是一家人一起离开,再归来时,孑然一身,恍如隔世。
雍王府长史徐秉茂早早就等在了门口,见只有李守礼和从安二骑,立马迎了上去:“下官徐秉茂,参见雍王殿下”。
徐秉茂在宫中时曾担任户部侍郎,正四品。雍王现在只是郡王,雍王府长史应为从六品。但是陛下在任命他为雍王府长史时,特意提到他一概薪俸仍按正四品。皇家无小事,让他一个掌实权的四品户部侍郎担任从六品的雍王府长史,他可不敢有一丝懈怠的心思,反而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协助雍王将王府打理好。
李守礼在宫中时远远见过几次徐秉茂,但并不了解,点了一下头翻身下马,将马鞭扔给从安,径直迈步向里走去。
徐秉茂仍然保持恭敬的弯腰行礼姿势,见人都走远了,才直起腰来,擦了擦额头的汗。这个养在宫中十三年的雍王爷,平时就显少露面,了解他的人更是少之又少。今日打眼一瞧,沉稳、清冷,看不出喜怒,只那么随意地看了他一眼,便隐隐能感受到威压。徐秉茂的小心肝颤了一颤,赶忙拎起衣袍小跑跟上。
待跟着跑到了位于王府正北的主院芳林院,那个和雍王一块来的随从便把他拦住了,皮笑肉不笑的对他说:“殿下久未回府,在里面与太子妃叙旧,不便被人打扰”。
徐秉茂看着院内服侍的人鱼贯而出,忙道:“自然、自然,下官先去安排殿下寝食,殿下若有什么需要,差小厮去前厅唤下官即可”,转身快步走去,像是怕多听了一个字。
从安笑了一声,倒是个识相的。
芳林院似乎还是儿时的那个样子,一点都没变,在那个石桌上,他父王仿佛还在和兄长对弈,他则坐在回廊的石阶上削着木剑。他的母妃坐在花厅中轻轻地摇着一个婴儿摇篮,里面睡着他的三弟。
虽已过去了那么久,但近得像是昨天刚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他的人生仿佛被撕裂成两部分,一部分在天堂,一部分在地狱。现在他一人从地狱中归来,带着愤怒,带着不解。
推开屋门,他的母亲,章怀太子妃在观音像下,一身白衣跪坐在蒲团上,手中捻着一串佛珠,仍是一头乌黑的头发散在身后,未带任何发饰。他小时候最爱趴在母妃身后,闻着她头上玉兰花的味道,他觉得那是天下最好闻的味道。
“你来了”。
“你特意留下那幅画不就是想让我来见你么,我本以为,我此生不会再踏入这个房间一步”,李守礼嘲讽道。
“你能这么快查到棺中之人,倒是超出我的意料”,那背影仍是默默地捻着佛珠,淡淡地说道。
“这十几年你在王府富贵荣华,丝毫不惦记在宫中的两个儿子,我以为你早已忘了往日之事,没想到,你竟还记得父王的仇”。
李守礼这一番嘲讽,终是让对面之人转过头来。
“我从未忘过”!地上的人慢慢地站起来,虽然已近半百,但容颜姣好,白皙的皮肤能看出这确实是一对亲母子。只是细看,又像变了一个人,眼前的这个人脸上再也没有半分往昔温柔,有的只有凄厉和怨毒:“我日日夜夜在这里祈祷,就是希望那些害过你父王的人千刀万剐,不得好死!”
李守礼冷笑了一声:“说得我都要被你的深情感动了。在宫里到处听说昔章怀太子妃与女皇陛下相处甚欢。女皇公开说过,虽然次子忤逆不孝,但二儿媳却深得皇心。好一个鹣鲽情深,不过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罢了”。
“啪”!一声脆响,李守礼的头侧向一边,脸上多了个掌印。那女人打完他,踉跄地往后退了几步。
“哈哈哈……”李守礼擦了下唇边血迹,仿佛遇到了个天大的笑话一般,越笑越大声,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在三弟去世那天,我以为我李光仁此生已没了母亲。没想到在十三年后,还能被所谓的母亲管教,我还以为你已当两个儿子都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