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还在孝期,加上在洛阳也无甚亲友,长安四年的新年时雨就和祖父两个人简单过了。不过这个新年祖父异常忙碌,都是朝中同僚过来拜年的,经常在祖父书房里一呆就是半天,时雨这个新年过的也是相当的冷清。
正月十七,元宵佳节已过,祖父今天终于闲了下来。时雨一早亲手做了元宵给祖父补过个元宵节。
楚地的元宵和中原不同,里面没有馅料,个头比元宵要小一些,里面放上酒酿,晒干的桂花和桂圆,香香甜甜。
时雨端着元宵走到祖父的书房,祖父独自在棋盘下棋。
自从父亲去后,加上朝中事务繁忙,这半年祖父苍老了许多,时雨有些心疼。时雨看了下棋盘,心头一紧,这局棋还是荆州时雍王和祖父下的那盘祺,已接近尾声。时雨没有打扰祖父,静静地坐在一旁观看。
张柬之在棋盘正北按下一子。
紫薇宫北门即玄武门位于皇城最北面,是宫城的制高点,距离武皇居住的长生殿最近,如果发动宫变,从玄武门入紫薇宫是首选路线。
三个月前,张柬之与北门禁军统领李多祚密谈。李多祚是靺鞨族名将,黄发深眼。
“李将军,您掌管北门禁军多少年”?
李多祚自豪地道:“已三十年矣”。
张柬之道:“李将军击钟鼎食,金章紫绶,贵宠当代,已位极武臣。然将军是否还记得将军李姓何来?”
李多祚双手朝天一拱:“祖上自太宗时就归附大唐,赐国姓李。我李多祚能有今日荣华莫感忘大圣皇帝深恩”。
张柬之眼神变得犀利:“李将军既然牢记大帝恩泽,大帝之子李显目前尚在东宫,处境艰难。现张昌宗、张易之兄弟祸乱朝廷,国家和太子都危在旦夕,社稷安危全都系于将军一人之身,李将军若想报大帝之恩,正在今日!”
李多祚已位极人臣,但若能匡复大唐,必能青史留名,李多祚也被激地豪情万丈:“若能匡复我大唐皇室,李多祚唯张相之命是从,抛家舍业,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张柬之在棋盘右方又落下一子。
半年前,荆州三湖船上,张柬之与继任荆州剌史的杨元琰密谈。杨元琰是东汉太尉杨震十八代孙,世出名门,文武双全。湖上张柬之与杨元琰说到武周革命,改唐为周的历史,不禁老泪纵横。
杨元琰愤慨道:“张相既然有匡复之志,乃至悲涕慷慨”!
张柬之任相后,已于一个月前调杨元琰任右羽林卫将军,在就任时,张柬之只问了杨元琰一句:“元琰可还记得你我当日江中之言?今日任命正为全你当日之志”。杨元琰自是心领神会。
张柬之又在棋盘左侧落下一子。
关于禁军主要将领的调动,极易引起张氏兄弟的注意。因此在选任左羽林卫将军的人选上,张柬之颇费了些心思。
河间郡公李湛是当年拥立还是贵妃的武皇为后的得力干将李义府之子。但正因为李义府深受太宗、高宗两代皇恩,却投靠了武后,助其当上皇帝窃取李唐天下,拜相封爵。上位后卖官鬻爵,招权纳贿,名声非常不好。李湛从小就在这种环境下长大,心中有大志,如能匡复大唐洗清身上的耻辱,李湛必冲锋在前。李湛是狄公给他留好的棋子。所以调任李湛担任左羽林卫将军这招,对武皇和张氏兄弟颇具有迷惑性。
张柬之又悠悠地在棋盘最下面落下一子。
在宫城内发起兵变,关键是宫内禁军的参与,但往往决定成败的还有驻守在洛阳城外的兵力,如果在兵变时武皇下令调动洛阳援兵,那所有的禁军将成为瓮中之鳖。
相王李旦在洛阳担任了十几年的皇嗣,一向是李唐皇室的代表,在朝中积累了一批追随者。在太子李显回宫被武皇严密监管的同时,相王重获自由,并委以重任,身兼知左右羽林卫大将军,左卫大将军。要调动洛阳驻兵需要从南衙发出政令,由相王坐镇南衙一可保调兵政令无人敢发,另可保南门禁军不敢妄动。
张柬之已和相王司马袁恕己深入讨论过种种可能发生的情况,南衙稳则大局定。
张柬之又拿起最后一子落在棋盘中央。
发动宫变,还差一个理由,也就是旗帜,如果没有正当理由,宫变就是谋逆。若想保宫变师出有名,一呼百应,太子李显就是这面旗帜。
太子李显被发配房州十几年,复位太子之后又被严密监管于东宫,早已无在位中宗时“与天下于韦氏又如何”的狂悖。现在的李显如履薄冰,谨小慎微。对于太子李显的突破,是从其女婿安定郡主夫君王同皎开始的。
王同皎同张氏兄弟的矛盾甚深,并且是前柬议大夫宋璟的好友。自宋璟揭发张氏兄弟谋逆未果并被贬之后,王同皎一直忧心朝局,胸中义愤,竟想要在太子李显之子李重福与张易之外甥女的婚礼上刺杀张易之。然可能是张易之得到了风声,当日并未现身。所以王同皎与张易之已成死敌,如张氏兄弟继续把持朝政,王同皎早晚大祸临头。
王同皎主动去监察御史恒彦范家中商讨诛灭二张,匡复唐室之事。而恒彦范,朝中尽知是狄公一手提拔。
十日前,东宫。曾任太子左庶子,现任凤阁侍郎的崔玄暐、河间郡公左羽林卫将军李湛、琅琊王氏朝散大夫太子李显的女婿王同皎围着一个人。
太子李显已年过五十,长得浓眉大眼,留着一副短胡须,一脸风霜之色。此时他将手抄在袖中,像鹌鹑一样窝在三个来势汹汹的人之间。
“太子,二张猖狂已久,败坏纲纪,在朝中更是目中无人,竟胆敢明抢朝臣之妻为妾,不除之我朝颜面何在,纲纪何在”?这是凤阁侍郎崔玄暐说的。
“太子殿下,二张把持朝政已久,在朝中大权独揽,卖官鬻爵,残害忠良,若殿下您此时还不出来主持大局,任由奸佞横行,待您继位之时,将无良臣可倚,无良将可用啊”!这是羽林卫将军李湛说的。
“父王,二张长期在陛下面前说尽馋言,不把父王入在眼里,大权在握,眼下陛下御体欠安,若是再等下去,您这个太子之位还能安坐多久,届时必是一场大乱啊。到时候父王要人无人,要兵无兵,只空有这太子头衔就能安登大宝?不若此时父王振臂高呼,除掉二张,则朝臣内外,皆属父王啊”!这是太子女婿王同皎说的。
太子李显此时探出脑袋:“真的只是除掉二张?不用孤做别的?”
三人齐声:“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太子李显费力地点了点头。
棋局已成,张柬之一一捡起了刚才落下的五颗白子,又拾了五颗黑子,放在早已准备好了的盒子里,吩咐道,“张同,把这个送到雍王府,说是新春贺礼”。
他接过时雨递来的元宵,看着时雨询问的眼神,点了点头:“时候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