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瞬间,布兰妮想起了被倒入锅子里加热的甜菜汁。
起初,那些甜菜汁只是冒起细密的泡泡。随后,像是要讨好人的嗅觉与味觉那样,锅中的甜菜汁散发出越来越香甜的气味,那逐渐浓郁的气味里,甜菜汁也变得越来越黏稠。
布兰妮想,甜菜汁一定也很希望有人能在这时候把火关掉吧?
那样它就会被淋在生菜叶上变成一道美味的沙拉,或是被加进茶里、刷在烤鸡身上,成为令人交口称赞的美味。
可是,没有人关火。于是锅子里的甜菜汁开始发黑、发苦,最后变成粘在锅子上难以洗刷的污垢。
很多个日夜,布兰妮都在强迫自己对着埃莱奥诺尔露出一脸谄媚的笑。
她希望能被自己的继妹接纳,就像她希望自己能被克莱瓦家接纳一样。
所以哪怕埃莱奥诺尔无视她、懒得理她,只在继父在的时候才会用正眼看她,她也在努力,相信自己可以水滴穿石,相信自己能把坚冰抱在怀里,用自己的体温融化这其中封存着高贵百合的坚冰。
遗憾的是,此时此刻、此种情状让布兰妮理解到了一个事实:
她和埃莱奥诺尔是不同的。
她们一家三口和克莱瓦家的人是不同的。
埃莱奥诺尔虽然嘴上不说看不起她们一家,但她做出这种把她们姐妹变成对照组的事情,不就是想让她们姐妹感受到自己的“卑劣”与“下|贱”,让她们母女在人前面子扫地、名誉受损吗?
真是个可恶的死绿茶……!
差点咬碎后槽牙、一张脸涨红如猪头的布兰妮就这样认定自己听到了继妹宣告开战的号角。
那是布兰妮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对埃莱奥诺尔产生“厌恶”这种情绪。
也正是因为回想起那些事情的时刻是现在,布兰妮才能理性地去拆解自己当时的反应——她那时不过是恼羞成怒罢了。
希望被继妹接纳,想要真正成为克莱瓦家族的一员。不想给妈妈丢脸,不想永远只是当一个拖累妈妈|的“拖油瓶”。想要变得和埃莱奥诺尔一样,想成为继妹那样高贵的小姐……!
所有这些念头把布兰妮逼到了角落,逼上了悬崖。
当继妹像圣女一样被人膜拜,而她被继妹衬托得像阴沟里的老鼠那样卑贱、龌龊,她干脆自己纵身往悬崖下一跳,从此和继妹势不两立。立志要给继妹点颜色瞧瞧,让她知道她看不起的“下等人”也有站在她上面的一天!
现在回想起来,布兰妮只想捂脸。
人是无法不被人拿去比较的。
没有埃莱奥诺尔这个继妹,别人也会将她和其他女孩比较。她难道要去恨每一个被拿来和她比较的人吗?
那如果其他人是将她和香黛儿、和妈妈比较呢?
难道她也要因为妈妈比她优秀,就去恨妈妈吗?难道香黛儿不擅长运算就说明香黛儿不如她,她写不出香黛儿那样优美的诗歌,就证明她比香黛儿劣等吗?
每个人生来就是不同的。每个人擅长的东西就是不同的。拿长着翅膀的飞鸟和有着鱼鳍的鱼做比较,这根本毫无意义。
况且啊,别人拿她与埃莱奥诺尔比较,那是别人的事。
那些人擅自定好了规则,擅自把她摆在了赛场之上。可这是凭什么呢?凭什么这些人能成为裁判,凭什么这些人给出的结论就是“正确答案”?
前世的她从没想过这些,竟然就因为被摆在赛场之上,就傻乎乎地认为自己的敌人只有站在自己对立面的埃莱奥诺尔。
她完全是被外界嘈杂的声音带了节奏,把原本只是别人的事,当成了自己的事。甚至还为了压埃莱奥诺尔一头,变得偏执偏激,让自己彻底沦为了取悦他人的丑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