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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玉惊澜一(第2页)

青梧将裴照野抱下马车,安置在酸枝木轮椅上。

“福婶,起来吧。不必多礼。”她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目光却在这位跟随裴家多年、忠心耿耿的老管事身上停留了片刻,又扫过她身后那些熟悉而干练的面孔。

院落深处,主宅的飞檐斗拱在雪幕中矗立,回廊洁净无尘,院中几株老梅的虬枝被精心修剪过,覆盖着松软的雪被。

空气里没有久无人居的衰败气息,反而隐隐飘散着一丝清冷的梅香、干燥的炭火气以及一种特有的、秩序井然的沉静感。几个穿着厚实麻衣、手脚麻利的侍从正悄无声息地在远处扫雪清道。

“府中一应物事,皆按主母正君在时的旧例维持。主院、书房、库房,日日清扫,暖炉不息,账目清晰。大小姐的静思斋更是时刻通风,炭火不断,书案笔墨都是按您旧时习惯备好的。老奴日日点检,不敢懈怠。”福婶引着轮椅向内行去,声音清晰,条理分明。

青梧推着轮椅,沿着清扫出来的回廊前行。积雪覆盖的庭院空旷肃穆,唯有回廊下悬挂的几盏防风琉璃灯散发着昏黄温暖的光,驱散暮色。廊柱朱漆如新,地面青砖洁净。偶有侍奴远远见到轮椅行来,便立刻停下手中活计,垂首肃立,姿态恭谨,直到轮椅行过才继续动作。而几个穿着管事服饰、神情干练的女子则或立于廊下指挥,或手持簿册匆匆走过,见到裴照野皆停下脚步,恭谨行礼。

裴照野的目光掠过这一切,指尖在冰冷的轮椅扶手上轻轻摩挲着。

轮椅行至内宅深处一栋独立的二层小楼前停下。楼前匾额上书“静思斋”三个清雅篆字,此刻,楼内灯火通明,暖意透过窗棂缝隙流淌出来。

隔寒锦帘内陈设清雅,书籍古玩陈列有序。宽大的紫檀木书案临窗摆放,雪白宣纸铺展其上,笔架上悬着形制不一的紫毫笔,一方端砚里墨迹半干,旁边是青玉笔洗和白玉镇纸。书案一侧还放置着一个精巧的铜手炉,炭火正旺。

裴照野的目光越过崭新文房,落在书案一角一个狭长、色泽温润的紫檀木匣上。

“福婶,”她开口,“把我爹留下的那套‘冰纹宣’,取出来。”

福安没有丝毫迟疑,立即走到书案后方墙壁前,正正挂着一幅《雪江独钓图》。她在画框边缘几处特定位置或轻或重地按了几下,只听得极其轻微的机括声响,一块墙板无声滑开,露出仅容一臂探入的暗格。她从中捧出一个古朴的乌木盒子。启开盒盖,一股清冽的松烟墨气息透出其中。里面整齐卷着数张宣纸,色泽如雪后初晴天空般的淡淡灰青,其上天然分布着细密如冰裂的纹理,触手冰凉坚韧,正是裴父生前最为珍视、秘不示人的“冰纹宣”。

乌木盒被恭敬地放于书案上。

裴照野示意青梧研墨。墨块是上好的松烟古墨,产自徽州墨家,在端砚里被青梧沉稳地一圈圈研开,墨汁渐浓,色泽乌黑。

她则亲自铺开一张冰纹宣,执起一支中号紫毫,蘸饱浓墨,笔锋落于纸端。

笔走龙蛇,墨迹淋漓。

山川轮廓迅速显现,苍劲线条勾勒巍峨山势,蜿蜒河流如银带盘绕。然而这并非寻常山水写意。笔锋所至,精准标注关隘险要,河流曲折处被刻意加深,旁以小字标注“水流湍急,岁修耗银叁万”、“此处河沙淤积,五年未浚”。城池位置、大小、防御等级,屯田分布、官道驿站节点,都清晰无比。

裴照野画得极快,手腕稳定有力,山川河流、关隘数据早已刻印脑中。唯有额角细密汗珠和唇色愈发苍白,泄露了她耗费的心神。

青梧在一旁看得心惊,却又不敢多言。

当画至标记江南集运段时,裴照野握笔的手几不可察地一顿。记忆如冰冷毒蛇噬咬心头——母亲裴见秋,三年前正是在江南巡查漕运时“意外”落水身亡。她猛地闭眼,再睁开时,眼底了无情绪,笔锋在扬州旁,重重落下朱砂一点,仿若泣血。

最后一笔落下,窗外天色已彻底暗沉,风雪更甚,拍打着窗棂呜呜作响。

半幅《山河税赋关隘图》墨迹未干,在琉璃灯下泛着幽冷光泽。山川厚重,注解锐利,透着令人心悸的锋芒。

裴照野放下笔,靠回轮椅,看着案上那半幅图卷,眼中没有丝毫波澜。

“青梧。”她开口,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沙哑,却异常清晰。

“奴在。”

“明日一早,”裴照野目光投向窗外沉沉夜色,“你扮作急于脱手祖产的古董商贾,去西市清源斋隔壁的茶楼坐坐。务必‘无意间’透露给那位孙姓账房记室知道——河东裴氏那个瘸腿的败家女郎,孝期刚满,就迫不及待要变卖家中珍藏古画了,连她爹压箱底的宝贝都不放过。”她的指尖轻轻点在那半幅冰纹宣图卷上,“尤其是……这张残图。”

青梧抿了抿唇,他多少不愿从她本人口中听到如此自轻自贱之词,又很快点头:“是,娘子。”

裴照野轻轻“嗯”了一声,指尖拂过冰纹宣上冰裂纹理,触感冰凉刺骨。她看着那半幅图卷,未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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