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敢问夫子,为何要讲学《论语》这种蒙学幼童都会的经文。是因为夫子才学不佳,只识得论语吗?"
章文瑛淡定回答道:“吾从《论语》始,讲学《孟子》、《荀子》、《中庸》、等先秦诸儒之学。敢问,不知孔子经义,您能否分辨其余诸子学说中哪些是继承先圣之学,哪些是自行述作?”
那人被问得哑口无言。旁边一个男子不屑道:“才藻非女子事也。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学唱歌跳舞不好,非得跟着父亲学诗书。”
这就是唐朝和明清时期的不同了,这个时候并不推崇喜欢作诗的才女,甚至认为写诗是有损妇德之行,还是美女在婚姻市场上更吃香。
章文瑛严肃道:“吾不善作诗,唯好经义。敢问这位公子,朝闻道,夕死可矣,是让女子不得学习圣人之言悟道吗?”
很好,又成功反驳了一位腐儒。
对于五经,章文瑛自然是不如自己的这帮便宜弟子熟悉,不过得益于后世的百家讲坛,她对于先秦诸子的知识储备还是能在这帮只知五经的书生面前卖弄一下的。实在不行,和马克思列宁主义以及教育学知识结合一下扯一下。
只要是读过研写过中学教育史的小论文的学生,对于这种水个3000字的任务都得心应手。
“可是明经只考《五经正义》,中进士则只写策文和诗赋。夫子的策文名扬两浙,尤其是那篇《六国论》,鞭辟入里,字字珠玑,为何不讲学策文,而要带着我们读诸子?”
章文瑛微笑道:“吾自幼跟从祖父学习《五经》和作诗,及笄后生了一场大病,方知眼界狭小。从此改读诸史和诸子、算书兵书等杂家之作,更是以所读经典帮助母亲哥哥治家,方能有所悟。公子只读五经,那和当世其他生徒有何区别?不说常科,就是州里的乡贡你又如何脱颖而出?”
很好,又唬住一个。
哄骗学生是所有教师的第一技能,不会骗学生的老师就不是个好偶像。
章文瑛前世那些本科毕业就工作的同学描述自己的实际教学生活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10块钱全开麦一小时一镜到底,底下都是僵尸粉和黑粉。
章文瑛环顾四周,发现不再有刺头顶撞她这位夫子,便心满意足地步入讲堂,打开随身携带的《论语》刻本和自己这两天写的教学讲义,清了清嗓子准备教学。
然后她停顿了一下。今天要讲的第一条是“唯女子与小人为难养也。近之则不逊,远之则怨。”
孔子的男尊女卑思想并没有后世儒家那么严重,但即便如此,阳货中这一条也颇为挑战章文瑛的师道尊严。
她调侃了一下:“看来孔子的妻儿都不大听话。”
对,女子在古代指的是妇女和小孩。
下面有人笑了一下,笑声很快就停息了。这帮唐朝书生屏息静气,想听听面前这位云英未嫁的女夫子怎么讲这个问题。
“《礼记》有云,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国;欲治其国者,先齐其家;欲齐其家者,先修其身。孔子说的小人并非行恶之人,而是身份卑微之人。此乃孔子治家治国之言。”
章文瑛停顿了一下,道:“治国必从治家始。今天的课业布置一下,策论,题目治家。请各位叙述自己治家之法,字数要求还是和前几次一样。”
底下人一片哀嚎,章文瑛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嘴角微微上扬。
学生固然讨厌严苛的老师,但他们也会天然地恐惧这样的老师,不敢挑战对方的权威。
在这个时代,自己的性别是个天然的劣势。但她想起自己的大学同窗初登讲坛被那些看人下菜碟的小崽子们欺负的经历,以及大家总结出的凶一点才能镇得住学生的血与泪的教训,觉得性别就和年龄一样,总有人能克服这个劣势。
即使已经在不同的时空中,章文瑛也不想被自己曾经的好友们比下去。既然拥有这个机遇,她立誓要桃李满天下,成为一代名师。更重要的是,就像自己选择教育这个专业时立誓的那样,改变几个学生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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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厢章文瑛摩拳擦掌准备一展宏图,耳房中的两位小婢女却是一筹莫展。
“消息可准确?”春桃忧心忡忡地询问对方。
“杨娘子差章三传来的口信,如何令人不信。”
“你确定没有忙着花前月下,少听了些什么?”
回答她的是春柳的一记肘击。
章文瑛奶娘正眯着眼做女红,听到两个侍女间的对话,头也不抬道:“女子总是要过这一关的。当年大娘子和吴家郎君,二郎君和杨娘子不也都是祖父指婚,如今照样琴瑟合鸣。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才是良姻。年轻人私定终身那叫无媒苟合!我把三娘子的《离魂记》收走,是不是落到你们两个手里了?”
两个小侍女相视一笑,手拉着手跑开了。她俩跑到讲堂后门口时正值章文瑛讲学结束,她接过春桃递过来的水囊猛喝几口,打趣道:“难得你们两个一起来服侍我。怎么,是那个章三又惹我们家春柳生气了?还是钱妈妈又说你俩啥了。”
春柳为难地看了一眼春桃。春桃咬着嘴唇纠结了一会儿,最后道:“都不是,是三娘子您订下婚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