缠绵病榻多日后,吴幄最终还是去了。
章文琅哭得像个泪人,趴在丈夫的棺椁上死活不撤手。鲤哥儿年纪太小,才刚刚开始学说话,兀自滴溜溜转着眼睛寻找着父亲。
章文瑛搂着鲤哥儿,往火盆里烧着黄纸,心中无端地起了几分凄凉。前来吊唁的人们在不远处小声地议论:“这么小的孩子,太可惜了。”
“望山这一辈子命苦,这孩子也命苦。”
杜稜也过来了一趟,他从新城到钱塘,骑马来回也要一个多时辰,每次都是风尘仆仆。
杨柔之见状把鲤哥儿抱在怀里,示意章文瑛前去招待杜稜。章文瑛依言而行,两人沉默地沿着回廊前行,旁边是捧着物件急匆匆走过的侍从和侍女们。新近落了雨,墙底又泛了青白,院子里的梨花在雨后落了一地的花瓣,正是清明节前那个雾蒙蒙江南。
杜稜沉默了很久,突然开口道:“节哀。”
章文瑛露出一个惨淡的微笑:“这话更应该跟我姐姐说。”
两人在廊下相对无言了一会儿,道士们准备作法了,侍从们都已散去,客人们都留在前堂中,院里只余两人。
一时间,章文瑛只听到杜稜浅浅的呼吸声。
“我”
“有件事”
两人突然同时开口。
杜稜伸手示意:“你先说。”
章文瑛做了个深呼吸:“我姐夫叔伯收了彩礼,要把我姐姐改嫁。我阿爹自然是不同意的,但又怕他们来抢。能不能拜托你带点兵来保护我阿姐。”
“就这个?”杜稜笑了。“自然没问题。闻大哥正好驻兵钱塘,我拜托他派个队头带人过来守着便是。”
章文瑛望着眼前俊朗的青年,突然有一种冲动。她不知道这种冲动是否符合这个时代的闺秀行事规则,但她还是这样做了。
她伸出手抱住了杜稜,把头埋在了杜稜肩头,轻轻说了声:“谢谢你。”然后在对方反应过来之前,就松开手跑开了。
*
烛光下,杜稜轻轻地吹干信笺上的墨痕,然后卷起交给亲卫。
“杜将军今日心情不好。”副将陆万忠用了一个肯定句。
杜稜将今日之事相告,最后叹息一声:“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副将笑道:“将军,章娘子可能都未必有您悲观。”
杜稜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是吗?”
那是因为她还没有经历拥有又失去一切的痛苦。
杜稜少时也出生在一个富户人家之中,祖父曾以南朝时一位先祖之名为他取名,希望他效仿奋发图强考上进士。
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瘟疫带走了所有。家人,和他的书。
杜稜变卖了书本和所有家产埋葬了亲人之后,便将包裹一卷开始给私盐贩子卖苦力。
在朝不保夕勉强果腹和随时预防着人头落地的日子里,他结识了一生的兄弟钱镠,后来又在官府手下救下另一家私盐贩子的手下陆万忠等人,引得他们效力。
也正是那段给私盐贩子卖命的经历,让他本能地排斥黄巢打出的旗帜。
唐廷腐败,这群为了利益不择手段驱使人送死的私盐贩子又好得到哪里去?说到底,盐铁禁令背后被砍头的都不过是群普通人。
为了护送盐商的线路,杜稜曾不辞手段从血海尸山中杀出,也曾无数次眼睁睁看着盐商因为各种原因而拒绝寻医,自己的受伤的同伴在他眼前一步步变得灰败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