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边犹自胡思乱想,那边钱鏐早已屏退亲兵独自上前说明来意,章家家仆便四散开来继续吃喝,只是弓箭依旧放在手边。一名年轻人声称是章二郎君身边的长随,得知他们来意后便让他们稍候片刻,自己去禀告家主。
钱鏐和董昌犹自紧绷着身子,杜稜打了一天的猎,早已饥肠辘辘,当下也顾不得那么多,便拉着自己亲兵坐下一起吃喝,顺便向他们打探家主的为人。
一位中年人一边喝着屠苏酒一边感叹道:“原来在桐庐时候,我们跟庄子里农户一起打猎比武,过年的时候整个庄子聚在一起喝酒吃肉,那才叫快活。实在是二郎君结婚后来了钱塘,三娘子一介女流,有些事情实在不方便抛头露面,只好带着我们也来钱塘。我娘子现在还在桐庐呢,等过完年我就要回去跟她一起播种了。”
他旁边一个少年人笑道:“阿耶小心到时候打猎还比不过阿娘和妹妹。”
那个中年人笑骂道:“小兔崽子,还好意思嘲笑你爹,今年被三娘子和春柳姑娘训斥几次了?”
那个少年得意道:“春柳姑娘只会夸奖我武艺。春桃姑娘如今从三娘子房里出来去了夫人身边掌家,那训斥人的功夫真是更上一层了。”
众人哄笑之际,杜稜却敏锐地抓住了一个关键信息。“莫非,章家三娘子也有参与?这章家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要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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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贵客来访,内宅女子须当回避,章文瑛和嫂嫂便扶着鲁氏进了讲堂后原本的三重阁所在院落,如今乃是一家五口的居室。章文琅也跟丈夫去东边的大悲阁院落休息了,只留春桃在讲堂端茶送水,顺便了解对方来意。
“那杜稜居然和哥哥讨教训练家丁的办法?”章文瑛听到小侍女的汇报,急得直跺脚。“哥哥是怎么回答他的?”
春桃恭敬答道:“二郎说全靠得力的近从,便把话题岔过去了。三娘子,那董昌居然用一个司仓的职位来羞辱郎君。郎君自谦推脱,他反倒发怒了。您快想想办法救救郎君吧!”
章文瑛闻言大怒,对春柳道:“取我弓箭来。”随后将弦张满,冲进讲堂喝道:“大丈夫岂能郁郁居于人下!我阿爹寒窗苦读十载,是为了有朝一日被明主重用,岂料今日却遭董贼羞辱!”
她定睛一看,董昌早已拔出了佩刀,而他身边两人却纹丝不动,甚至还在劝阻对方,心中了然。怒喝道:“董贼,今日你要不给我一个说法,要不拿命来!”却放下了弓箭。
春柳此时也手握佩刀护在了章碣和章文瑜身前。
杜稜本正对董昌举动心怀不满,更恼恨钱镠给他出主意导致面前的中年文士身处困境,心烦意乱之际,突然见一个身穿朵花纹蓝地蜡缬襦裙的姑娘手持弓箭怒气冲冲地大步进来,不由得眼前一亮。
心道:“此等巾帼豪杰,不知和何家婚配。若是日后被那些自诩清贵的酸臭文人蹉跎,便可惜了。”
他定睛细看,发现面前的小娘子赫然便是几日前在庄宅牙人住处前遇见的那位,不由得心中一动。忙道:“章公乃是进士,本应由朝廷任命官职。只是如今由于战火阻隔,杭州刺史一职都悬而未决,各县县令更是全得由裴大帅上书推荐……”
章碣冷哼一声道:“既然知道应是天子授官,为何还前来招揽?难道你们想学魏博、卢龙之流吗?”
即便是董昌,也嗅出了这番话中的怒意,不禁有些讪讪。既然吃了闭门羹,他的自尊也不允许他再继续和这群高高在上的文人往来,便欲拉着二人离去。
杜稜却借口如厕拒绝了和两人前行,待那两人下山后,又返回了孤山书院,请求再次面见章碣。
此时章文瑛已返回内院,讲堂之中只有章家父子和那个带刀的侍女。前院的侍从恐怕听说了中堂里的不愉快,这次并未在引见后离去,而是拉着一张脸站在他后侧。
章碣皱眉道:“我已拒绝你家兵马使,你又返回来做甚?”
章文瑜慌忙打断了父亲的话,对杜稜道:“父亲也不是厌恶你们武人不想为伍,而是要为父守孝,不得入仕。何况他如今开办书院,兴两浙文风,也是为兵马使尽上了一点绵薄之力。”
杜稜行了个大礼,恭敬道:“晚生虽然一介武夫,听闻章公高义,亦心向往之。此番前来,是想和章公结亲,永结两姓之好。”
章家父子面面相觑,差点被惊掉了下巴。
章碣不由得多看了面前这位唇红齿白的小郎君几眼。好吧,他也不想得罪这帮武夫太狠。不出仕已是守了君臣节义,现在别说杜稜来求亲,就是董昌本人突然杀了个回马枪说不假装礼贤下士招揽而是结个儿女亲家,章碣都会忍不住答应。
不过他的理智让他并没有立刻回应,而是说:“婚姻乃是大事,在下需和内子商量。将爷改日寻个媒人来议亲吧。”
一旁的章文瑜微不可见地皱了眉头。母亲会同意这桩儿戏般地婚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