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文学

女塾（第1页）

由章家后花园改建而成的女塾中，十几个总角少女在水榭中席地而坐，认真听着章文琅的讲学。

章文瑛在招生中提出了一系列的要求：家长接送学子离开女塾时必须出事每人一份的类似虎符的对牌，自购课本，出得起每年二两银钱的束脩。

对比起孤山书院每年十两的束脩，这学费并不昂贵，然而报名的符合年龄要求的女学生却只有十几人。

章文琅有些诧异，章文瑛却毫不意外。对于大多数家庭而言，花钱让女儿到外面上学本就是需要思考再三的事。事实上，相比起晚清教会女塾一开始只有两位女生报名学习的尴尬情况，桐庐这样的小地方还能有十几个女学生实属不易，这也得归功于魏晋到隋唐时妇女教育的兴盛。

与章文瑛相比，章文琅诗文唱和的手帕交便多了，虽大部分和她一样嫁为人妇，亦有一位姓齐的姑娘因家道中落至今未嫁，自立为女户。听到章家二女准备办女学，自告奋勇前来教学《列女经》和《孝经》，章文瑛将这门课程称为经学。

经学、算学、武学和文学的课程皆是每日一节，意味着四位女夫子除休沐日外每日都必须呆在女塾中不得外出。章文瑛在花园中特地摆放了一个巨大的铜壶更漏以观察时间。

每当半个时辰到，负责报时的老仆妇前来提醒夫子下课时，这帮还处于贪玩年龄的姑娘便开始偷偷互相使眼色。

其他三个夫子养气功夫深厚，对此视若无睹，只有春桃愤愤不平。“奴婢小时候做梦都希望能有机会习文练武，三娘子当年需要武婢，奴婢为了这个机会天没亮就开始爬起来练功，这帮妮子怎得这么不争气！”

齐娘子笑笑，道：“吾当年家道未中落时也是这般淘气。日后她们自然会意识到的。”

章文琅则对章文瑛打趣道：“文瑛，咱们在孤山书院时，你这小侍女待在外面，看来是不知道我们里面面对一群目无尊长弟子的煎熬。”

章文瑛最近教算学时每天被一群嘴巴甜甜的小娘子星星眼睛望着，还经常收到弟子们的女红作品作为礼物，第一次感受到了当老师的快乐。回想起那帮书生，半开玩笑道：“咱俩当时就应该学二哥乖乖待在幕后，细想来还是二哥聪明。”

章文琅望着那些午膳后围着织机兴奋的女孩子们，意味深长道：“但是不经历那一遭，又怎么这么顺利地招收到她们呢？”

*

这厢女塾开得如火如荼，那厢鲁氏派人传了口信，说是即日起程回乡，准备收租顺便检查二女功课。

章文瑛和春桃带着小娘子们和两个侍从骑马走在田垅上，眼前看到的是黄灿灿的麦子。

五月南风起，小麦覆陇黄，但章家一向等庄户种上水稻后才收夏租，为何母亲现在就急匆匆地要动身？章文瑛有些迷惑不解，直觉告诉她这其中有什么她不知道的问题。

“三娘子，再往前便是新登城了。”站在山头远眺，春桃冷不丁道。新登又称新城，正是杜稜的治所所在。

“罢了，反正在这里也打不到猎，我们索性往前转转。”章文瑛心中烦闷，打马便继续向前。小娘子们学了这么久骑射，难得有机会一试身手，欢呼着紧跟其后。

侍从们相对望一眼，最后还是骑马跟了上去。

微风吹拂着章文瑛，她心中却一片茫然。孤山书院的收支一直由章文瑜负责，女学的束脩价格以及只提供午膳也是他提议的，然而即便如此，章文瑛还是觉得捉襟见肘。

章文瑛心事重重地在山岭间一边思考着女塾的未来，一边向前寻找猎物，连一支飞箭向她飞来都没注意到。

“三娘子小心！”伴随着春桃的惊呼，那支飞箭擦过她的耳畔钉入了旁边的树木中。与此同时，章文瑛耳畔传来一声怒喝：“停步！不然继续放箭！”

一行人停下了马，握紧手中的弓箭四处张望。一个穿着盔甲的兵士正要上前收缴他们手中的弓箭，却被看见了章文瑛容颜的同伴阻止了。随后两人恭敬地向章文瑛道歉，章文瑛才知杜稜正带领手下的兵士在此操练。

受了惊吓的女孩子们被几个队头拿着麦芽糖安慰后终于破涕为笑，章文瑛在簇拥下走进帐中，再次见到了杜稜。

和前几次相比，杜稜显得疲惫很多，下巴上出现了很多青色的胡渣，章文瑛从未看到他如此狼狈的样子。

章文瑛看到一个大帅哥如此形貌，不由得生出了几分心疼。然而杜稜却并不领她的情，哑着声音对侍从说：“好好招待章三娘子她们。”看也不看章文瑛，径自出去了。

章文瑛不明所以，询问给她端茶倒水的兵士：“到底出了什么事？”

“黄巢占据信州了。”那个兵士还未说话，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汉子回答。那个少年向章文瑛自我介绍道：“我叫陆万忠，是杜将军的副将。当年我替人贩卖私盐，一家老小都差点被处死，是杜将军带了人救了我家。”

那个副将继续往下说“久闻章三娘子大名，不知有何见解？”

章文瑛不由得有些委屈，心想，连这个明显是个粗人的副将都能肯定我的才华，我的未婚夫却连这种大事都不肯告诉我。

她眼眶一红，差点落下泪来。但碍于面前都是自己的学生，为了维持师道尊严，强逼着眼泪没掉下来，轻声道：“黄巢虽声势浩大，但用兵却毫无章法。一路上攻城略地，全靠两个字，人心。无论是朝廷军队，还是其他各地节度使，其下属兵士皆是招募的匪徒，骄悍的牙将牙兵，对当地民众横征暴敛，不得民心，自然节节败退。而我杭州众都都是本地的义兵，为了守护杭州才开始练兵，在人心上反倒甚于黄巢。”

“昔日曹刿论战，便指出，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因此，只要我们用兵得当，聚集人心，未必不能赢。妾身对于兵书并不精通，但对于机关之术有所研究，可以助一臂之力。”

那个叫陆万忠的国字脸大汉哈哈大笑，对着帐口喊道：“腾云，你福气真好，得妻如此，夫复何求！”

章文瑛又惊又羞地跳起，朝着帐口望去，才发现杜稜静静地站在帐口，神色莫辨。两人对视时，章文瑛有一种错觉，那视线里包含了太多的孤独。

然而杜稜还是什么话都没说，只是吩咐人护送章文瑛一行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