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雷轻响,云层渐渐浓密,阴沉得要将人压倒在地,明明正值申时,天色已然全暗。
“谢岁安,寻我何事?我这几日审那老头烦闷得很。”来人掸了掸身上沾染的水珠,一屁股坐到男子对面,抱怨的语调里带着一丝疲惫,“那人骨头真是硬,撬不开嘴,白费功夫。”
“一枚棋子而已,意不在他,再不吐露,杀了便是。”谢岁安头也未抬,声音清冷。
“你说得倒是轻巧。”祁行之撇撇嘴,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又给自己续上,“审了那么久,总得从他嘴里撬出点东西,不然我这副使岂不是被人小瞧了去。”
他抬眼看向谢岁安,却发现对方心思显然不在此处。
只见谢岁安正提笔,专注地在铺开的素笺上书写,墨迹淋漓,“概说夫妻之缘,恩深意重。论谈共被之因。。。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祁行之探身去看,脸上瞬间布满讶然,“你写的这是。。。和离书?”
他目光在谢岁安沉静的侧脸和那未干的墨迹间来回逡巡,语气带上几分调侃与难以置信,“这新妇还没过门呢,连和离书都备好了?岁安。。。你当真是无情啊。。。”
谢岁安停下笔,觑了他一眼,哂道:“我之所书,她之所愿。”
“你怎知那就是姜姑娘心中所想?”祁行之放下茶盏,身体前倾,试图捕捉谢岁安眼底的情绪,“万一她就是想寻个庇护之所,不愿离去呢?你这般替人做主,不怕寒了人心?”
谢岁安没有立刻回应,只是提笔在笺尾落下自己的名字,动作沉稳利落。
他取过一旁的青石砚台,稳稳压在纸角,这才抬眼迎上祁行之探究的目光,“旁人不知我为何娶她?你难道不知?”
“嗐。”祁行之被问的一噎,抬手摸了摸鼻子,“我这不是替人姑娘想想日后嘛,一个人孤苦伶仃的,怪可怜的。”他眼神闪烁,又带着点真心实意的同情。
“那你就收留她。”谢岁安说得理所当然。
“那怎么行!”祁行之差点跳起来,连连摆手,“毕竟也做过你的妻子,俗话说,朋友妻,不可欺!你这可将兄弟置于何处?不地道,太不地道了!”
他生怕谢岁安再把这烫手山芋推给自己,赶忙正了正神色,岔开话题,“行了行了,说正事。你特意找我来,总不会是专程给我看这和离书的吧?到底何事?”
谢岁安指尖无意识地在冰冷的砚台上划过,忆起昨日落水时,无意一瞥,在姜莱散乱的衣襟下肩头处瞧见的刺面。
虽只是匆匆一瞥,未能瞧得真切,但马车上她那支吾躲闪,不肯应答的态度,却让他心中疑虑滋生,那肩上所刺之物,是否与他所谋之事有着隐秘的关联?
“怎么了?可是你寻到什么线索?”祁行之察觉到谢岁安神色间的凝重,立刻收起那副吊儿郎当的做派,身体绷紧,正色问道。
“昨日姜莱落水。”谢岁安的声音低沉了几分,“我瞧见她肩上刺了东西,我问她,她却不答。”
“肩上?”祁行之下意识地重复,眉头拧成了疙瘩,一脸困惑,仿佛在确认自己没听错。
片刻后,才猛地回过味来,表情瞬间变得极其古怪,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等。。。等等!落水?衣襟散乱?瞧见了些许?”
他每问一句,音调就拔高一分,最后几乎是瞪圆了眼睛看着谢岁安,仿佛对方说了什么惊世骇俗之言。
谢岁安对他的反应似乎有些不解,微微蹙眉,语气依旧冷静,“怎么?为何不肯说?”
祁行之:“。。。。。。”
他张了张嘴,看着谢岁安那副理所当然,不解其意的表情,一时间竟不知该气还是该笑。
半晌,他才重重地一拍额头,用一种近乎控诉又带着点恨铁不成钢的语气嚷道:“你说为何?人家好歹是个未出阁的小娘子!清清白白的!况且人家做了十几年的丞相女,最重闺誉礼数!你。。。你竟将人身子瞧了去?天爷!人不挠你满脸花,那都是因为她的教养做不出此等泼辣行径!你还问人家为何不答?换我我也不答!没给你一耳刮子都是客气的!”
谢岁安瞅着眼前人一脸愤愤的模样,“你激动个什么劲?更何况我又没瞧见什么。”
“得。”祁行之赶忙喝了口茶顺顺气,“那是你的人,我不说了。”
女子羞红的脸又浮现在脑海中,抬手愈抚,却又堪堪停下的手,怯懦的声音,这才觉出她也与一般女子无二,恪守规训。
堂外雨声渐歇,墙角植的芭蕉盛着一滩水珠,蕉叶被压的沉重,尽数泼下。
“公子。”沐风从外走来,头上戴着蓑笠还未曾摘下,雨滴滑落,悄无声息淹息在地,他拱手立在堂前,也不避讳祁行之,只道:“幽州破了。”
谢岁安并无太多反应,似是早有所料。
祁行之虽也知晓最终结果,但也到底气愤,骂道:“一群吃干饭的,才一个月,这城就被破了,你说朝廷养着他们这群饭桶有何用?”
瞧他不应,一脸淡然的模样,祁行之悻然,道:“你倒是沉得住气。”
这一年里,西戎人几次三番扰大齐边境,一次得逞,便会休整几月,奈何西境风沙漫天,贼子狡猾,奈他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