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易尽朝露曦,世事无常坏陂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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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京城,樱笋年光,云蒸霞蔚。
有玉渊潭和陶然亭的繁花胜景,也有街道上令鼻炎患者头疼的杨柳飞絮。
这样草木萌发的春日里,敏感的不仅是眼鼻粘膜,还有容易被扰动的情绪。春季对焦虑患者而言更是不太友好,近来郑峤入睡愈发困难了。
这晚不觉已凌晨四点,翻来覆去间床沿发出极轻的吱呀声,郑峤立刻僵住,侧头看见景谣安静的睡颜,才敢轻轻坐起身,赤脚踩在地毯上时连呼吸都放轻了些。
景谣朦胧转醒,睫毛轻颤,半睁开眼,声音带着未褪的慵懒:“几点了?”
“四点了。”郑峤声线染着夜色的温软,侧身时先轻轻按了按床沿借力,去够床头柜上的水杯,捏住吸管尾端,手腕微转间将吸管尖端轻轻抵在景谣唇角,“我回隔壁去睡。”
景谣正好感觉喉间干涩,见吸管递来便本能地抿住,一连咽了好几口。
再抬眼撞见郑峤卧蚕下泛着淡淡的青黑,瞳孔亮得异常,她顿时惊讶与心疼绞在眉间:“一直没睡着?”
“刚醒,不太困了,”郑峤俯身在景谣额头轻吻一下,“别影响你接着睡,明天见……嗯!”尾音未落,腰间突然被拽得重心一偏,他闷哼着跌回床上,低头便看见景谣指节紧紧抵在自己心口。
“谣谣姐……21岁也不能这么用啊,现在是凌晨……”郑峤攥紧床单却不敢推开她,喉结滚动着咽下后半句抗议。
景谣找到他胸部前正中线上,平第四肋间处,用食指和中指指腹按揉:“檀中穴,缓解焦虑,宽胸理气。这个月还没去复诊呢吧?”
手指的温度透过睡衣布料渗进来,郑峤原本紧绷的肩膀渐渐放松,垂眸缓声道:“上个月医生说我现在的情况很稳定,社会功能恢复得不错,躯体症状也控制得很好。春季气候多变、昼夜温差大,睡眠节律受点影响在康复期很常见,不用紧张。我最近一次评估评分在正常区间,下周末复诊重点看睡眠调整效果。”
景谣仍有些迷迷糊糊,眼皮不自觉耷拉下来,比平日更亲昵地捏了捏郑峤的脸,随即将他整个裹进自己怀里:“可怜的宝宝。”
郑峤顺势撒起娇:“谣谣姐抱着睡就好了。”
景谣低笑出声,温热的鼻息轻轻扑在他额头。
这样温馨浪漫的时刻,她心中却像漏了半拍,忽然不受控地开口:“小峤,你说如果前一秒还好好的,突然房间里就停电了,漆黑一片,那人该怎么办啊……”
“谁?什么怎么办?你说照明吗?”郑峤的声音闷在她胸口震动,“手机、手电筒、蜡烛、打火机,有的是办法啊。”
“要是这些都没有呢?”景谣的十指慢慢蜷起,攥紧他后背的布料,语速渐渐慢下来。
郑峤像是知道景谣的言外之意,仰起脸望向她,指尖悄悄勾住她睡衣带子,回答得轻松自在:“那就走出这个房间,外面没有太阳有月亮,没有月亮还有星光呢。”
“如果……突然关灯的人……是我呢?”景谣的声音轻得像一片即将消散的云,环着郑峤的手臂松了松,指尖悬在他后背上方,迟迟没落下。
“那说明熄灯时间到,咱俩该睡觉了,”郑峤往上钻了钻,鼻尖几乎蹭到她唇角,狡黠地说,“不想睡的话,干点别的更好啊……”
“小峤,我有点怕。”景谣的眉头轻轻蹙起,指尖终于落在郑峤后背,却只是虚虚搭着。
郑峤撑起上半身,指尖托住景谣下巴迫使她与自己对视,瞳孔在月光下映得格外深邃。
他指尖将她皱起的眉头轻轻抹平,一字一句地认真回答:“不怕,我是猫头鹰,最擅长夜间捕猎。”
对啊,郑峤向来无畏于漫漫长夜,从不是困于原地盼着他人援手的弱者。
他截然不同。
他是深谙丛林法则的机敏狩猎者,一举一动都迸发着蓬勃不屈的生命力。
他堪称顽强。
“我要你此刻爱我就好。”郑峤唇角扬起温柔的弧度,眼睫轻颤着缓缓闭合,他声音甜腻,“我要你现在哄我睡觉,给我讲故事,轻轻拍着我,我睡着了你才能睡……”
“明天上午给你放假了,多睡一会儿吧。”景谣应他要求,在他腰间轻轻拍了几下。
郑峤像小狗一样抖抖脑袋,故意用带着鼻音的腔调嘟囔:“不要,那我成什么了,陪上司睡觉就能搞特殊啊?”
“你别管了,明天我叫你起床,上午陪我去科技馆取个材料,算你出外勤。”景谣抓起他的手机,把闹钟都关掉。
“那好吧。”郑峤满意地贴近景谣肩头,调整几下睡姿后安稳下来,呼吸渐渐平缓。
景谣看着郑峤这副感到安全时才会露出的软意,指尖不自觉摩挲他微凉的耳垂。
她知道他这六七年过得跌宕,但那些被母亲和兄姐的爱浸润过的时光,赋予了他耐得住磨砺的底色,也留着一处柔软的褶皱。
允许自己在信任的人面前卸下防备、坦露脆弱,就像此刻。
不是独自硬扛的孤勇,而是懂得在温暖里舒展自己,有底气相信这份温暖不会突然抽离。
他如此相信,这让她也感到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