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文学

旧友重逢（第2页）

“你呢，珍珍？”周昭终于停下，喝了一口水，目光转向倪惜，带着真挚的探询，“这几年……还好吗？哥哥说你身体不太好，一直在休养。”

空气有瞬间的凝滞，窗外的海鸥掠过水面。

倪惜端起水杯，指尖微微用力，指节泛白。她垂下眼帘，看着杯中晃动的柠檬片，声音轻得像叹息：“嗯，老样子，在家里……挺好的。”“挺好”两个字，被她说得毫无分量。

周叙适时地岔开话题，讲起纽约的趣事，试图活跃气氛。周昭配合地笑着，眼神却始终没有离开倪惜。

“你知道吗，”周昭突然放下刀叉，身体微微前倾，隔着桌子，目光灼灼地看着倪惜，“这次布展，我看到一幅新锐画家的作品，风格……特别像你早年那种细腻又带着点锐气的笔触。我当时就在想，要是珍珍还在画……”她的话没说完，但未尽之意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平静的表象。

倪惜的心猛地一跳。她放在膝上的手悄悄攥紧了餐巾。

“阿昭，”倪惜抬起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

就在这时，倪惜放在手包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倪惜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屏幕上果然跳动着“李默”的名字。她没有立刻接起，只是看着它震动。

“抱歉，”她对周家兄妹露出一个歉意的微笑，笑容有些勉强，“我接个电话。”

她起身，走向餐厅相对安静的角落。接起电话的瞬间，她下意识地微微侧过身，背对着周昭他们探究的目光。

“嗯……在文华，Pierre……和阿昭、周叙吃饭……知道了……好……我会的……”

她的声音压得很低，听不清具体内容，但挂断电话后眉宇间迅速笼上的那层疲惫和……某种无形的束缚感，像一幅无声的画卷，清晰地展现在周昭眼前。

倪惜走回座位，脸色似乎更苍白了些，她试图轻松地解释：“没什么事。”

周昭没有追问，只是拿起酒杯，深深地看着倪惜，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

阳光透过玻璃窗，照在倪惜面前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餐盘上，也照亮了她眼中那片沉寂的深海。

气氛快要僵住的时候，精致的甜点上桌，周昭用小银勺敲了敲香槟杯沿，发出清脆的叮响，脸上带着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笑容。

“好了，我的事业汇报完毕。现在，宣布一个私人重大消息——”她身体微微后靠，目光扫过倪惜和周叙，语气轻快得像在谈论天气，“我离婚了。”

周叙手中的叉子“当啷”一声轻碰在瓷盘上，他显然也是刚知道，眼神里充满震惊：“阿昭？！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听你提过？”

“上个月底，手续刚办完。”周昭耸耸肩，端起香槟喝了一大口，气泡在她唇边跳跃，“别这副表情，我们只是……走到了不同的人生路口。”

她放下杯子，身体前倾，眼神明亮而坚定，带着一种新生的锐气：“我想要的生活重心在策展，在全球飞来飞去，去发掘那些被埋没的声音。他想要稳定的家庭生活，生两三个孩子，在长岛安家。我们都努力过，试着妥协，但最后发现，那样我们都变得不快乐，不像自己了。”

她的目光坦然地看向倪惜和周叙：“所以，我们坐下来像两个理智的成年人一样谈了谈。没有争吵，没有怨恨。房子归他，画廊归我，存款平分。他祝我办展顺利，我祝他早日当爹。”她说着，自己先笑起来，那笑容坦荡、自信，毫无阴霾，“很奇怪，签完字那一刻，我竟然觉得前所未有的轻松和解脱。好像卸下了一个背了很久、但其实并不真正属于我的包袱。”

周昭拿起叉子，叉起一小块覆盆子慕斯送入口中，满足地眯起眼：“现在多好！自由自在，想熬夜布展就熬夜，想飞去东京巴黎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看展，抬腿就走。不用再考虑另一个人的时间表，不用为谁牺牲自己的机会。我的生命，终于可以百分百地投入到我热爱的事情上。”她看向倪惜，眼神真诚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珍珍，你知道吗？那种感觉……就像是终于能毫无顾忌地大口呼吸了。”

倪惜静静地听着，握着水杯的手指却一点点收紧，指关节泛出青白色。周昭的每一个字，都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沉寂的心湖，激起一圈圈无法平息的涟漪。

自由，解脱，为自己而活。

这些词，对此刻的倪惜来说，遥远得像另一个世界的语言。周昭描述的那种“卸下包袱”的轻松感，那种可以肆意追逐梦想的生命状态，与她被精心呵护的生活，形成了刺眼到令人心痛的对比。无论是温婉贤淑的倪家大小姐，还是娇弱多病的李太，周昭所说的大口呼吸的感觉她从未体验过。或许有……只在某些时刻。

周叙已经从震惊中恢复，他叹了口气，带着兄长的无奈和包容：“爸妈那边……”

“放心，这个时代离婚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周昭挥挥手，一脸“小菜一碟”的表情，“老妈一开始不理解，甚至想飞去纽约劝我俩复合，被我拉着看了三天我最新的策展方案和媒体好评，又听说我拿了纽约那个奖，现在逢人就夸她女儿是独立女性标杆。”她笑得狡黠而得意。

倪惜努力想挤出一个表示理解或祝贺的笑容，却发现嘴角僵硬得厉害。她只能端起水杯，掩饰性地喝了一口。冰水滑过喉咙，却浇不灭心口那点被周昭的自由之火燎起的灼热与……难以言喻的酸涩。

“所以啊，”周昭总结陈词般，目光再次落回倪惜身上，带着一种过来人的通透和劝慰，“人生苦短，真的没必要勉强自己待在让自己不舒服的关系里。无论那关系看起来多么完美或者应该。珍珍，你说对不对？”

这个问题像一把无形的钥匙，猛地插进了倪惜心口那把沉重的大锁。她抬起头，撞上周昭明亮而坦率的眼睛。那里面有对过往友谊的怀念，有对她处境的关切，更有一种毫不妥协的生命力在燃烧。

窗外的维多利亚港依旧繁忙，阳光灿烂。而倪惜却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以及内心深处，某种被压抑太久的东西，正伴随着周昭那声“为自己而活”的宣言，开始发出细微却清晰的碎裂声。午餐的欢声笑语还在继续，但倪惜的世界，已然因为周昭这番关于离婚与自由的宣言，而悄然倾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