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毫无温度、更无诚意的道歉,在倪惜听来,无疑是火上浇油,她几乎能预见到接下来的剧情走向。
“你走吧,我不需要你陪了。”轮椅上的姑娘果然被彻底激怒,声音带着压抑的颤抖。
“我还有两个小时。”男士无动于衷地瞥了一眼腕上价值不菲的手表,语气平静无波。
姑娘狠狠瞪了他一眼,唇线紧抿,不再言语。下一秒,她操控着身下的轮椅,划出一道流畅得近乎“丝滑”的弧线,决绝地转身离去,背影挺直而倔强。
倪惜震惊地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内心惊叹于她对轮椅操控的精湛与自如,那绝非一日之功。作为刚刚扭伤脚踝、短暂体验过轮椅“笨拙期”的人,倪惜深知要如此灵活自如地驾驭它有多难。自己那时几乎只能被动地等待他人推动,像个提线木偶。而那个离去的背影,分明是与轮椅长久相伴、早已人椅合一的模样。
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悄然漫上倪惜心头。那样鲜活、甚至带着点火爆的生命力,却被禁锢在冰冷的金属框架里……如同羽翼丰满的鸟儿被生生折断了翅膀,只能仰望曾经翱翔的天空。
她眨了眨眼,一股温热的湿意毫无预兆地涌上眼底。
李默说得对……倪惜抬手轻轻按了下微涩的眼角,心底叹息,都是孕激素在作祟,让她变得比从前敏感百倍,轻易就被周遭的悲欢所牵动。
随着太阳彻底下山,画展的落下帷幕。不过朋友们的聚会并未结束,艺术空间的一部分已被迅速改造成了AfterParty的现场。
白日里肃穆的光影被替换成迷离摇曳的彩色灯球,悠扬的爵士乐取代了无声的震撼,空气中弥漫着香槟气泡的微醺和高级香水的芬芳。艺术家、藏家、名流们卸下了观展时的沉思面具,在酒精与音乐的催化下,尽情释放着被艺术点燃的激情。
周昭作为东道主,特地交代倪惜不能走,她要和倪惜喝一杯——她喝酒,倪惜喝水。
倪惜无奈地看向李默,李默本意是接她回家好好休养,但见倪惜眼中虽有疲惫,却也有一丝被这热闹感染的好奇,加上周昭的坚持,他只得妥协,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算是默许了。只是他的眉头依旧习惯性地微蹙着,显然对这种充斥着陌生人和酒精的社交场合兴趣缺缺。
Party的开场是一场即兴的舞会,音乐节奏明快起来,平日里矜持的绅士淑女们仿佛被解除了封印,在光影流转中踩着节拍,恣意舞动。肢体语言成了另一种艺术表达,带着白昼看展后的余温和释放。
倪惜坐在角落舒适的丝绒沙发里,左脚踝处传来隐隐的酸胀感提醒着她尚未完全康复。她捧着一杯温热的柠檬水,有些羡慕地看着舞池中旋转的身影,尤其是看到周昭正和一位头发花白的老先生跳得酣畅淋漓,笑容灿烂。
就在这时,一道热情洋溢的身影飘到了他们面前,是周昭的一位美国朋友,金发碧眼,身材高挑火辣,穿着亮片吊带裙,笑容极具感染力。她显然是舞会的宠儿,目光扫过坐着的倪惜,便径直落在了李默身上。
李默,这个即使在放松状态下也散发着冷峻气场与周围略显格格不入的英俊东方男人,对在场的女士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嗨!帅哥!”她落落大方地伸出手,指尖涂着鲜艳的蔻丹,“一个人坐着多无聊?来跳舞吧!”她的眼神直白而热切,带着目空一切的自信。
李默正低头查看手机上的邮件,闻声抬眼,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他冷淡地吐出几个字,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穿透了背景音乐:“Sorry,mywifewon’tallowit。”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美女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伸出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她难以置信地眨了眨眼,目光在李默毫无表情的脸和旁边安静坐着的倪惜之间来回扫视,最后定格在倪惜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惊愕、不解,随即转化为一丝毫不掩饰的……同情和轻蔑?仿佛在说:“天哪,你丈夫这么帅,跳个舞都不行?你也太小心眼、太没安全感了吧?”
倪惜接收到那明晃晃的“悍妇”指控,一口柠檬水差点呛在喉咙里。她感到脸颊微微发烫,心里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她张了张嘴,想解释点什么,比如“我脚不方便,其实他可以跳的”,或者“他开玩笑的”,但看着李默那副理所当然、甚至隐隐带着点“看,我多守男德”的冷峻侧脸,又觉得解释纯属多余。
她最终只是对着那位美国美女露出了一个极其无奈又带着点歉意的微笑,算是默认了这个“小心眼儿太太”的身份。
好吧,悍妇就悍妇吧。虽然被误会有点不爽,但内心深处某个角落,却又诡异地泛起一丝……满足?她确实一点也不想看到李默的手搭在别的女人腰上,在迷离的灯光下旋转,光是想象那个画面,就让她心里莫名地发堵。
李默放下手机,极其自然地伸手揽过倪惜的肩膀,让她更靠近自己一些,仿佛在无声地宣示主权,又像是在寻求某种认同。
不远处的周昭恰好看到这一幕,端着酒杯走过来,瞥见美国朋友悻悻离开的背影,再看看倪惜那一脸“我认了”的表情和李默那副“拒人千里之外”的冰山样,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凑到倪惜耳边低语:“我从前只觉得他对你要求严格,没想到对自己更严格。这下我平衡了。”语气里充满了调侃,却也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羡慕。
倪惜只能回以一个甜蜜且无奈的苦笑,好吧,过了今晚,她头上那顶“小心眼”的帽子,是戴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