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中活流时她用我对酌冻春、北上应诏时她用我喝尽若下、作诗捧讽时她用我品味紫笋、叛军占城时她用我咽下黄芽、就连最后被扑杀前的那口绿蚁也是用我尝的,被扑杀的前一晚她叹道:“季疵要的是李家姐姐世人要的是李家千金帝王要的是诗豪盛名,李季兰要的是什么呢?李季兰有的只是几味涩苦甘辛,到头来活成了个茶盏,甚至无茶盏再粘活的本事,太可笑了…”
她走后我被遗在了宫中,第一个十年有老宫女偷诵她的隐诗,第二个十年长安城内还流传着女诗豪李季兰的诗画音曲,第三个十年只有塞外茶商进宫时会提起她的名字,第一个百年里人们只记得唐代那位情诗的□□,第二个百年人们记住的是陆季疵之月释皎然所逐,第三个百年人们将她传成了为情困不得真被迫行的可怜女子。烧兰琴止隐诗陷显诗,如今就连我这茶盏也
碎了片残,她若是知晓会哭还是会笑呢?我猜不出,毕竟李季兰这条阔海所流之处,捆在死水里的人就算猜到了也不过是在借她揽镜自照求得己满罢了。片残融进埃灰中,传奇贬色至常谈,谈言止映己缺离,圆团内里满恨血,世上哀事不过如此。
王贞仪
我家的西厢房空了整整十年,终于在嘉庆十四年的秋天租了出去。
这租客说来稀罕,乃是个高鼻梁绿眼睛的洋人。此人入乡随俗,穿长衫布鞋,棕红色的头发在脑后结了个团子,一进城就引得城中的女男幼老纷纷上街去围观。她也不怕生,站在人群中间,用相当地道的官话高声说自己叫罗艾礼,有幸得大清官府的许可来宣城传教,想求租一处空房云云。瞧她的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却没有人敢答她的话。她便一家家地敲门问过去,我站在人群的边缘,瞅着她吃了一路闭门羹,忍不住喊:“喂,妳去我家吧,我家有空房。”
母亲病卧许久,我们手头总不宽裕,她想来不会反对。偏偏有几个躲在大人身后顽童齐声起哄:“扫把星!赔钱货!扫把星!赔钱货!”
我大大方方地笑问:“他们都说我是扫把星,妳怕不怕晦气呀?”
罗艾礼把手按在胸前的十字架上,微笑道:“我有圣母庇佑,不怕。”
我与罗艾礼讲定租金,带她回家。
我家被夹在两面高高的山墙中间,进了前门,就是一个四四方方的、仿佛“回”字的院落。楼上的走廊是相通的,绕着院子围了一圈。我把西面楼上空着的卧室和书房指给罗艾礼看。她站在院子里,举头四望,忽然感慨:“真像一口井呀”
我笑:“正堂后面还有个天井,那才像一口井呢。”趁罗艾礼收拾卧室的功夫,我把书房里的书搬到院中去晒。罗艾礼过来帮忙,十分惊讶,问这些书是谁的。我说这些书都是我哥詹枚的。罗艾礼啧啧称赞,“妳兄长的藏书中有不少数理和天文历法的书籍,连介绍西洋数筹算法的书都有,可见他是个眼界宽广学识渊博的人。”
我怅然说:“妳这就猜错了,我哥的学识谈不上渊博。他收藏的这些天文数理的书,都是我嫂嫂生前撰写的著作。”
罗艾礼一时愕然。
此后数月,罗艾礼白天出去传教,晚上便在书房挑灯夜读,我偶尔送些吃的给她,闲聊几句。某日,她忽然告诉我说她写一本记录见闻的书,问我能不能把嫂嫂生平的事讲给她听。
“我知道,在大清国,打探别人家眷的私事是件很无礼的事。可是詹夫人实在是难得一见的奇女子,假如我不能把她的故事记录下来,未免太可惜了。”
我一口答应,“可以,只是有一件事——妳在书里不要称她詹夫人”罗艾礼的表情似乎有些不解“那,我该怎么称呼……”
我说:“她有名字的,她叫王贞仪”
1。
贞仪嫁到我家时,我刚刚过了十三岁的生日。
说来也怪,关于贞仪和哥哥成亲的那一日,我记得最清楚的居然是一双脚。那时有人喊“新娘子到了”,我便跑去挤在门边,在几位姐妹身后使劲踮起脚尖往外看。鞭炮声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呛人的火药味儿,一顶小轿在漫天的红色碎屑中晃悠悠地靠近。我看着那小轿落定,一只脚从红色的帘下伸出,缓缓地向地面探下。
“不是说是知府的孙女吗,怎的脚还这么大?”一位堂姐嫌弃地说
“我听说啊,她都二十四了,原来是因为脚太大嫁不出去啊。”另一位堂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