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娘颤巍巍倚着门框,“姑娘,你我平白无故,这泼天的债银!他明日来,我们也给不出这么多的,便是我那三间草舍全数典了,也抵不过零头啊。”
怀钰托住她臂弯将她扶进屋内,“这般强梁行径,他们这些人一直如此么?”
“而今,其实较之往昔已算收敛许多。”大娘悲怆摇首嗟叹,“一年之前,这些行径更甚,我那苦命的大女儿,便是教他们强掳了去,上告无门。”大娘语渐不成声。
闻得“一年之前”四字,彼时正值宋安当朝,怀钰心头突跳,难道朝臣们所言的宋安竟非虚言,可她记忆中的宋安,分明是素来礼贤下士,谦和儒雅,温文如玉。
“纵使真的给了他们五十两,他们也会寻旁的理由另生事端索要银钱。”妇人垂首凝着怀中婴孩,“我们以前捐杂税盘剥岂在少数,甚么平安钱、洒扫例银。”
典当所得那些银钱,她为着自己是千万动不得的,想来这等人家,是不会用大额银钱,念及傅霓旌给她的盘缠应该够她行路,怀钰遂将锦袋递给大娘。
大娘触着锦袋的质感,揉了揉知晓里面装的,赶忙塞还怀钰,“平白无故的,我怎么能要你的东西。”
怀钰轻叹:“去大理寺上告,他们会管的。”再不济还有登闻鼓,鸣鼓必审。
而今太平气象不过表面,怀钰还是过于天真,大娘摇了摇首,“那厮可是右仆射的侄郎,没用的。”
怀钰长息一声,自知反累及这户人家,方才既已亲口允诺明日归还,平白教人作难,“方才说了明天要还,你明天给不出,你与你女儿,于这母女二人,还能如何?”怀钰塞回她怀中,“拿着吧,权作我给你买块出城符令的。”
“你要出城符令作甚?”姑娘遽然作色,“这东西怎能随便给人。”她素来憎恶这等挟恩图报之辈。
大娘急斥,“你闭嘴!”
随即携着怀钰的手行至斑驳木柜前,将符令轻按于怀钰掌中,“萍水相逢,姑娘何苦这般相助。”
怀钰无奈一笑,“我原非有意相助,本是……”
“姑娘不必与我解释。”大娘颤巍巍截断话头,“我明白的,这世道,谁不想寻条活路,我明白的。”褶皱纵横的眼角泛起悲悯,符令不慎丢失,又想逃出城,寻点旁门左道无可厚非。
怀钰得了所求之物,自是急着要离开,檐下炊烟袅袅升腾,婉拒了大娘留饭。
待怀钰离开,“阿娘!”姑娘面露不满,“阿娘且看她十指纤腻,肤如凝脂,一看便不是贫寒人家的女儿,这般显贵偏来诓咱们的符令!达官显贵果真最是讨厌!”
“这姑娘帮了我们,当感念其德。”大娘没好气地拧眉,“让你拿这符令光明正大的去卖你敢么?纵是卖也卖不出这袋里这么多来?”至多不过卖得四五两,怀钰所赠的一袋银钱,可全是整锭。
一整银锭便是五十两,除却还印子钱那五十两,余的够阖家度日数载,大娘将锦袋递给她,“还不速去给你嫂嫂弄些吃食回来?”
怀钰忆及自身常年逐奢靡之风,心下愧怍陡生,沿途返回所见景致好似倏尔晦暗难辨,衰柳垂烟,颓檐滴露,她只觉摧心剖肝。
怀钰神思恍惚,都城不该这般情况的,这不是她当初与宋安所言期盼的晏和之景,堂堂右仆射,包庇纵容亲眷横行无忌,难道朝中无清廉臣子弹劾的么?
右仆射乃傅丞,高祖末年废丞相一职,百官之首即为左、右仆射,代行丞相辅政之权。
红竹瞧着怀钰面如死灰而归,急忙起身疾步上前搀住她臂弯,“主子这是怎的了?”
“不妨事。”怀钰看向她,唇角强牵笑意。
走至青骢旁,卸下青布包袱放于地面,择了块嶙峋巨石,换上另一件短褐,指节发力“刺啦”一声将青布撕作两幅,分铺于地,将银两一分为二分置其间。
怀钰将半幅青布裹着银钱,走至红竹身前塞入她怀中,“你走罢。”
“往何处去?”红竹惑然,“属下肯定是跟着主子走的。”
怀钰唇角轻扬,摇首,“你我分道扬镳。”
红竹尚在怔忡间,见怀钰解下青骢缰绳,牵至她身前,将缰绳置于她掌心,“我上回不是说了么。”她会还她自由身,性命从不属于任何人,永远是自己的。
红竹怔然望着怀钰渐行渐远的背影,忽而双膝一软跪倒,不可置信道:“主子是要逐我走?”
“你那纸契书,其实早前拿到之后我便已焚烧,你不必担心我往后以此挟你的性命,迫你替我做事。”怀钰驻足回望,认真解释。
“主子!”红竹檀口微张,眸中水雾渐起,她在乎的那纸契书,若无怀钰相救,她早已丢却性命,或许是她心中过于高看自己,她已是将怀钰视作至亲。
红竹忍痛牵着青骢趋随,颤声道:“主子孤身实是危险,还是让属下随侍左右罢?”
“不必跟来了。”怀钰摇首,“你自在身,非仆,何须相随?前路迢迢,往后善自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