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被方才那出吓得不轻,伙计一听封令铎的吩咐,松了口气的同时也不细想,应承一声转身便出去了。
簌簌几声,门口的竹帘切割了秋日的碎阳,茶室里安静下来,只剩下莲花炉里沉香沙沙的燃响。
许是独处的缘故,方才还趾高气昂、百无禁忌的人,一瞬便像蔫儿了的黄花菜。
姚月娥歪头挠了挠脖子,一个“你”字还没出口,面前男人伸手一延,十分疏离地道了句,“姚师傅煮茶吧。”
煮茶?
姚月娥怔忡,但见那人摆出副公事公办的架势,撩袍冷肃地往茶案前一坐,心里的那点忐忑便瞬间消弭了踪影。
还装上瘾了是吧?行。
姚月娥冷笑,不甘示弱地也跟着坐了回去。
沉香袅袅,青烟细聚,炙茶的小炉烧出细碎的哔剥,烹茶的泉水开了,翻出细如蟹眼的小气泡。美人素手温盏,腾腾热气氤氲,将秋阳和碎光都蒙上水汽,而后,便是簌簌的茶筅击拂。
这一次,两个人都很守规矩,没有什么偷寻刺激的举动。只是姚月娥低头调膏的时候,余光总瞥见对面那人的一袭白衣。
他坐姿懒散,一肘撑在茶案上,似在垂眸看她。
周遭静得落针可闻,彼此呼吸平缓悠远,与面前水汽胶着,平白多出股缠绵的意韵。
姚月娥依旧镇定地埋头击拂,只是脸颊连带耳廓都莫名泛出热意,像是被封令铎的眼神给灼伤。
终于,浓白的茶汤调好,姚月娥取来洗净的一只鹧鸪斑分好茶,低眉顺眼地将茶盏推了过去。
对面的人似乎还挺吃她这一套,竟没计较她先前的故意使坏,平安无事地将茶接了。
姚月娥松了口气,正思忖着说点什么缓和下气氛,便听一道温沉的声线,看似云淡风轻,实则暗流汹涌地问她,“这几日都歇在何处?”
姚月娥愣了愣,事到如今,也总算是看明白了这人一身的怨气从何而来。
她一向知道对方的脾气,暗忖当下应是坦白从宽,于是本着金诚所至的态度,坦然道:“当然是歇在了店上。”
“店上?”
有点出乎意料,封令铎的眉头反倒蹙了起来。
他眼神游移地缓缓扫过,像是将脑海中的什么画面拉出来回忆了一遍,片刻后那对剑眉却蹙得更深,“你这店里头哪有什么供人歇息的地方?”
姚月娥道:“你没注意,外面铺子上头是有小阁楼的,平时负责看店的伙计就睡在上头。后院的库房一溜还有几间小舍,也是给伙计准备的小间,当然是有地方睡的。”
“可是……”封令铎脸色有点阴沉,“你这店里的伙计,可都是男人吧?”
“对啊!”姚月娥点头,“我这里的东西搬上搬下重得很,一般姑娘家都不愿意做这个。不过我请的茶匠都是女师傅,闭店后她们会回家的。”
不说还好,这一说,姚月娥发现封令铎的脸色更差了。
他欲言又止地看着她,终于还是没忍住道:“那你这几日就跟这些臭男人睡在一起?”
姚月娥一听就不高兴了,声色俱厉地道:“什么臭男人?!店里都是我请的伙计!再说了,以前在窑上也不是没跟别人睡过,你别在这儿大题小作啊!”
话落,姚月娥和封令铎两人都愣住了。
若是没记错的话,这样的场景以前似乎也出现过。不过彼时委屈幽怨的是姚月娥,不耐恼火的是封令铎。
而如今真是三十年河西,所以说吧,女人果然还是要有自己的事业。
有了这个想法,再看对面的封令铎,越看越像独守空房、欲求不满的怨夫。
姚月娥有点得意,也有点想笑,遂决定给他点甜头安抚一下。
于是足尖一绷,故技重施,朝对
面正襟危坐的封大人探出了腿去。
第48章煎茶茶筅入盏,雪沫翻飞
“唔……”
意料之中的闷哼,封令铎手里的茶盏晃了晃,漾出小半口雪白的茶沫。
姚月娥居心叵测,巧笑嫣然地唤了声“封大人”,明知故问:“这次的茶汤如何?”
封令铎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模样,镇定得像个参禅打坐的道士,若不是额间那根暴涨的青筋,姚月娥还真要被他这幅道貌岸然的样子给骗了。
也不知是不是为了稳定心绪,半晌,他缓缓将手里的茶盏搁下,温沉着声音回了句,“还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