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姐倒爽快直言道:“我府上有位用老了的得力管事,正是樊老板同乡。因原专事采买供应的人不得用,才向我荐了他。说此人曾是几州之地,数得上号的商界翘楚,因故败落了。
我瞧着,确实也得用,便让他替我奔走办事了。”
“那倒是樊老弟的大造化了。”曾怀义道。
既如此,办事还有卢府的人跟着,断不是心腹近臣,难怪不敢公然生事。
他宽心不少,但仍做出忧虑之色:“不过,小姐千金之躯,还是换个地方住为上。我已命人收拾了一个上好的宅子,比这园子断不会差,相隔也不远,小姐说话便可去住。”
“怎么,你当我也是那命薄的轻贱之人?”
孟珂冷笑一声,“这种地方,寻常人自然压不住,我却偏要住下!果然有冤魂,就让它出来,看它敢作我的祟不成。”
“是!小姐命贵,自然压得住。”
曾怀义心道,也罢,就好生伺候几日,莫生事端,早点送走这尊大佛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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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怀义也不再劝,一路指点方位,讲解趣闻旧事,那小姐听得倒也颇有兴致。
普天之下,阳宅的诸般讲究,终究是同一套道理。这宅子的屋舍排布大致没变,合了两家之地后大了些,但大体还是当年的景致。
到了后花园,曾怀义惊异地发现,那几棵老树竟浴火重生,抽枝发芽,花叶相继到如今,一时不由也愣了神。
树下男人把酒言欢,娇妻美妇谈笑,孩童奔跑玩乐之景,又犹在眼前。
孟珂走到了其中一株红梅之前。
数九寒冬,残雪犹在,显得那红色格外扎眼。树干上有一个树瘤,她不由伸手去抚。恰一阵风来,迷了眼,忙抬手去擦。
曾怀义转眼看到这株血红的梅树,心中也是一动,仿若看见两个小女孩跟它比高,旁边小男孩还在说着什么。
孟珂回头,见曾怀义仿佛失了神,笑道:“大人这是怎么了?”
曾怀义回过神来,笑道:“一夜未睡,心神恍惚,不免走神。二则,看这园中人事变迁,也略有感怀。想当年,霍、粱两家比邻而居,两位小姐年纪相仿,形影不离,正如花开并蒂。
有诗云,‘井边双梧桐,映月影离离。’又因紧挨着这镜月湖,时人称‘镜月双姝’,也有称‘映月双姝’的。”
“哦?那梁家小姐劫后余生,后来如何了?”
“投亲。去了姨母家,后来就嫁给了那家表哥,正是本郡太守陈万霆,如今倒是……夫妻和美,万事顺遂。”
孟珂笑道:“果真大难不死,颇有后福。”
一行人行至湖边水榭,只见不远处泛着一舟,船头站着个年轻妇人。
孟珂目光一动,惊笑一声道:“哟,好一个美人!京城的贵女们,都比下去了。绥陵果真是地灵人杰,也不知藏了多少绝代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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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美妇人正是陈太守之妻,此宅前主人的小姐。
那梁夫人似有所感,一回头,没想到水榭之上有人,面有惊色,待细看了看,其中却有认得的人。
梁夫人和曾怀义的目光交错只一瞬,却已落入孟珂眼里。
她掩口而笑,生冷不忌地打趣道:“大人与这位夫人,看着很熟。”
曾怀义忙道:“小姐说笑了,这正是当日那梁家小姐。下官与陈太守同郡为官,难免有些来往。当年……与那梁父,自然也少不得有交往。”
孟珂却看着泊近湖岸的梁夫人道:“想必,姨母家也不缺她吃穿,不至于为生计变卖祖宅。亲人皆逝,只留了这宅子,这位夫人为何不留下?既卖了,如今偏又在这湖上徘徊,又是何故?”
曾怀义道:“我想着,卖园子,左不过是近家情怯。而今湖上徘徊,想是追慕亡亲。算算,当日梁家出事,也是这个时节。”
卢府来请,梁夫人一行忙靠了岸,叫人唤出舱内的奶妈,抱着个四五岁大的女孩子,一起来拜见。
那小女孩方才在舱中睡觉,这会儿在奶妈怀中醒来,见了众多生人正有点发怯,突然看见个熟人,惊喜地叫道:“曾伯父!”
孟珂调笑道:“大人方才还说不熟,看来,可是通家之好呢!”
此言一出,两人脸上似有赧色一闪而过。
孟珂又道:“曾大人也算是看着粱夫人长大的了,论理该叫声曾伯父,原该亲热些才好。”
一个童声冷不丁地道:“曾伯父不是我的伯父吗?怎么也是母亲的伯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