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见握住了她紧攥着瓷片的手。
柳如是立在一旁,听着她眷恋的回忆,想到自己初见她那日,她被邻居劫掠,而他夜间下值回来,自马车中将她救下。
夜色寂寥,而星光熠熠,她仓皇瞥向他的那一眼,似惊鸿掠过,在他心中留下永远不可磨灭的痕迹。
他那时下意识捂住脸上旧伤,问她怕吗?
她只是跪在他身前磕头,说:将军天人之姿,如天神降临,小女怎会怕神呢?
幼年时,他闲来无事,将家仆豢养的小狸猫剖腹赏玩,可父亲柳章发现后,不仅对他用了家法,还用那把解剖小猫的刀,在他脸上划下了这道狰狞的伤口。
毁容者,再无法为官,也无法继承柳府家业。这是父亲对他的惩罚。
可他不懂。那不过是一只畜生,他可是柳家长子啊!
但没关系,天无绝人之路。父亲不给他的,他会靠自己挣来。
战场上的赫赫战功,终于为他争来了这浔阳城的五品裨将军之位,却也仅限于此了。
旁人畏他,惧他,从不敢直视他的脸,仿佛那疤会吃人似的。
而阿玉,初次相见,却用那样温柔的眼神看着他的脸,给了他最温柔的回应,叫他以为他这样的人也配拥有温柔乡。
可几日后,他又亲眼见着济病坊中,她瞧向江颀风时欲语还休的含情目。
他仓皇逃走,心魔就此种下。
原来可怜的眼神,与爱慕的眼神,差别这样大。
是她的爱与恨给了他机会,让他下定决心把她从江颀风手中夺回来,藏起来,叫她从此只属于自己。
可她变了,她害怕他,厌恶他,说他恶心,说自己宁可死也绝不委身于他。
他能怎么办?他只有让她变成瞎子,再不能看到他脸上的伤疤,这样她就不会觉得恶心了吧?
可她还是恨极了他。在他一次次将她翻身压上床榻之时,她那空洞的眼窝总像地狱深渊般直视着他,她不躲不闪,仇恨却深入骨髓。
他一次次临阵脱逃。
可阿玉啊阿玉,你可知我想得到你的心,是多么灼热,多么急迫,多么势不可挡。既然你忘不了他,那即便是做江颀风的替身,我也要把她留在身边。
“阿玉。”他苦笑着走来,“是我吓到你了。”
林漱玉抿唇,待他走近,坐到床沿,才轻声问:“颀风,你还记得吗?那时,你哄济病坊的小孩睡觉,常会咏唱一首儿歌。我还说,那歌倒像是战歌,不像儿歌。你还记得,唱的是什么吗?”
柳如是一顿,淡淡道:“时间太久,我忘了。”
浓烟愈发呛人,江月见的呼吸渐渐急促,握着半片碎瓷的手也越攥越紧,喉间涌起泛动的血腥味。
她站在柳如是后背,回道:“漱玉,我记得,哥哥给我唱过。”
“月牙弯弯钓星斗,三颗流萤照竹篓,数过三步擂小鼓,蝉蜕爬上老墙头。
蟋蟀将军举镰矛,露珠铠甲亮油油,号角骤然第三声,踏破迷雾得见真。”
一。
林漱玉忽然剧烈咳嗽,染血的指尖摸索着探向床沿。
柳如是半跪床沿,俯身掀开帷帐,问:“可是哪里不适?”
二。
林漱玉伸手勾过他垂落的腰带,天光微微渗透,染上柳如是错愕和狂喜的脸庞。
他凑近,喉结滚动,嗓音中满是眷恋情意:“阿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