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兄仁厚,然妇人之仁,不足以治国平天下。匈奴之事,已有定论,不必再议。望长兄保重身体,早日返京。”
寥寥数语,却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强硬与冷漠。
当这份回复送到扶苏手中时,他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颓然坐倒在地。
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他一直以来坚信不疑的儒家仁德王道,在九弟这冰冷的铁血现实面前,被击得粉碎。他开始怀疑自己数十年所学,所信奉的一切,究竟有何意义?
难道圣贤之言,皆是虚妄?
巨大的绝望感,将他彻底吞噬。
咸阳城内,一些平日里以儒家门徒自居的官员,听闻北疆之事,以及将闾对扶苏的态度,私下里也是议论纷纷,惊惧不已。
“殿下此举,比之焚书坑儒,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啊!”
“嘘!慎言!慎言!如今殿下威势,谁敢多言?”
“只是……如此酷烈,长此以往,非社稷之福啊……”
虽不敢公开反对,但不满的种子,已在某些人心中悄然埋下。
章邯奉了将闾的密令,也恰巧巡查至扶苏所在的营地附近,前来探望这位失魂落魄的长公子。
“长公子凤体欠安,末将特来探望。”章邯依旧是一副冷峻面孔,语气却带着几分刻意的关切,“殿下也十分挂念长兄,特意嘱咐末将,请长公子务必保重身体。北疆风寒,不宜久留。”
扶苏木然地看着他,一言不发。
章邯继续道:“国事自有殿下与朝中诸公定夺,长公子乃千金之躯,不宜为此等琐事劳心伤神。若因此耽误了圣体,岂非我大秦之失?”
言语间软硬兼施,既有关切,亦有警告。
扶苏岂能听不出来,九弟这是派章邯来敲打自己,让自己莫要再干预国策。
与朝堂和扶苏的压抑不同,大秦的民间,尤其是常年饱受匈奴袭扰的北地边民,听闻匈奴主力被歼,青壮被屠,无不额手称庆,奔走相告。
“苍天有眼啊!那些匈奴狗贼,终于遭到报应了!”
“监国殿下圣明!这才是为民除害啊!”
“往后咱们再也不用提心吊胆过日子了!”
在他们朴素的认知里,将闾的手段虽然狠辣,却是真正为他们带来了安宁,解决了数百年的边患。
至于那些匈奴人的死活,与他们何干?
他们只知道,往后可以睡个安稳觉了。
巨大的精神打击和无力回天的绝望,彻底击垮了扶苏。
他病倒了,高烧不退,整日枯坐在榻上,不饮不食,不言不语,双目无神,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十岁,失去了所有的精气神。
而在遥远的押解队伍中,无数被锁链捆绑的匈奴妇孺,正艰难地跋涉在前往未知命运的路上。
人群中,一个约莫七八岁的小女孩,紧紧抱着怀中熟睡的、尚在襁褓中的弟弟。
她的脸上沾满了尘土和泪痕,但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里,没有其他孩童的麻木与恐惧,反而闪烁着与年龄极不相称的冷静,以及一丝深可见骨的仇恨。
她趁着监押的秦兵不注意,悄悄将一块从阿父颈上扯下的、刻着家族狼头图腾的碎裂兽骨,死死攥在手心,然后小心翼翼地藏入了贴身破旧的皮袄夹层之中。
那冰冷的触感,如同草原深处最顽强的火种,在她幼小的心中,悄然燃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