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在堂上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吗?”
男人打断了他。
“天化十八年,监察御史周青弹劾废太子姜恂,指其伙同皇后梁氏,以及…六皇子姜慎密谋弑君篡位。太傅郦融等朝中军政要员皆难辞其咎。三日后,郦融畏罪自缢于狱中。郦府上下,除却庶子郦峤与嫡子郦羽二人,因同嫁于太子姜忱为妃幸得留命外,其余尽数诛三族,满门抄斩。”
郦羽惊恐地张着嘴,方才男人所说一切像块沉重的石头,压得他无法呼吸。
男人再次弯下腰,捏住他下巴,神色冷峻。
“三年后,太子妃郦羽死于难产。次月,太子姜忱登基为帝,却称先太子妃失德,故意追封她为厉贞皇后……所以,我才要确认你到底是谁。因为,郦羽早已死了。”
他又捏住已呆若木鸡的郦羽的双肩,凑近后,一字一顿问道:“所以我现在,再问你最后一句,你当真不知我是谁?”
郦羽苍白着脸,“我不知道……我不记得了…”
姜忱?不对,他不可能是姜忱。姜忱根本完全不长这样。
“我、我可能……”他痛苦地抱住脑袋,“我可能……”
男人却先他一步说出来。
“小羽,你失忆了。”
随后他慢慢地松手。
“既然如此,那我就来好好帮你回忆回忆。”
这话听起来语气不太妙,郦羽还在发抖。男人却掰着他的脸,笔直地与他对视着。
他缓缓道:“我母妃是南楚送来和亲的皇女,当初她为了能上位,设计害死了父皇最宠的宸贵妃。父皇恨她,恨到了骨子里,却又只因她是和亲皇女,不能明目张胆地弄死她,于是就把气全撒在我身上。”
“因为父皇一讨厌我,所以其他兄弟姐妹就跟着处处针对我。那时候我才六岁,老三老四是最过分的。他们不想我跟他们在一起读书,就把我的册子撕了,纸笔也扔了,还把我推进池塘,用热茶烫我,骂我和我母妃是下贱杂种。”
“……其他人都不敢得罪他俩,只有你什么都不懂,愿意护我。你说你祖父教过你不能以大欺小,以多欺少。明明年龄比他俩还小,却为了护我拼命地跟他们打。结果被他们打得鼻青脸肿,衣裳上也全是泥。我见你还流了血,难受得要命,头一次在除了母妃以外的人面前哭个不停,你就拿手帮我擦眼泪。”
“小羽,这些话,我原本是打算等我俩什么时候老得连路都走不动时再告诉你的。”
他再度转身,郦羽觉得这人看上去已经几乎要碎掉了。
“……我从那时候就在想,我以后一定要娶你。”
郦羽怔怔地盯着他,半晌,才艰难地吐出一个名字
“……你、你是姜慎?”
男人良久后才点点头。
于是他不禁问:“你怎么会变了这么多?”
他没想到自己这样一句问,换来的却是姜慎几乎崩溃般捂住了脸。他不是流泪,只是表情很扭曲,很丑很丑。郦羽也不知怎么,现在明明什么都想不起来,可见了他这副样子,自己的心口也发涩到特别特别难过。
他记忆里的姜慎,还是那个总笑得满面春风,会爬他家墙头的黑发少年。他其实对姜慎幼时的印象也不太深了。只知他极其不受宠,若不是自己祖父郦融当年提醒陛下应将自己的皇嗣一视同仁,说不定早就跟他母妃一样,莫名其妙地死在冷宫之中。
“你怎么可能是姜慎?你怎么弄成这个样子的?你的头发……”
何止是头发,那张脸虽看似年轻,双眼却是浑浊不堪。好像一个经历了不知多少风霜的暮人。
姜慎放下双手,表情又恢复平静,“小羽,你告诉我,你现在记得多少?”
郦羽觉得他唤自己“小羽”很怪,因为姜慎从前极少喊他的名字,总之“郦公子”“郦公子”地揶揄他。
郦羽想到之前的事,鼓起好大勇气才开口:“我……大概是两年前,在人牙子那醒来,后来被…被转卖了好几次,最后让一个叫丁老三的人牙子卖给了桥头镇的药山村。”
姜慎愣住,因为就在不久前他才刚路过桥头镇。
“然后呢?你都不逃得吗?”姜慎不敢置信。
“我逃不出来……”
因为两年来早就把眼泪哭干了,此时的郦羽只有抽噎的声音。
“他们那里,买卖女儿哥儿,都是很常见的事。我就算跑远,也很快就会被买我的女人抓回去。”
“……之前呢?你是不是也记不起我和你的事?”
郦羽吸了吸鼻子,“我记得你,你是…六殿下姜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