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苏洵准时到太常寺点卯,心中想道:今日已经是第二日了,我手上还没有分到具体的事务。既然领了朝廷的俸禄,总不好光领钱不做事。待会儿一定要主动问问分工一事。
结果,太常寺卿听了苏洵的请求,却笑眯眯道:“不着急,这几日呢,你先整理清点一下建隆年以来的礼书。有任何不明白的都可以来问本官,本官随时欢迎。”
苏洵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好躬身道谢,应下了。等离开上司的视线,苏洵在心中打鼓,总不会是想让他先舒坦几日,养肥了再开宰吧?
然而,连着好几日,苏洵都受到了来自上司与同僚春风般的关怀,可谓事事有回应,处处有关照。甚至有一次,他的顶头上司需要向政事堂的相公们争取更多的办公经费,特地把他也带上了。苏洵原本十分忐忑,结果政事堂的相公们一个个都很是亲切,一点架子也没有。上司顺利要到了想要的经费,对他的笑容更加灿烂。
苏洵不语,苏洵不解,苏洵开始害怕。
直到九日后,苏洵即将迎来他任官以来第一次旬休。他早就计划好,要趁此闲暇,带孩子们去苏氏养生馆体验一番。然而临到下班时,同僚们纷纷围拢了上来,讨好地笑笑:“明允啊,你看我们平日待你如何?还不错吧?”
“……嗯。”苏洵为自己捏了把汗,心道,来了,终于要开始暴露真实意图了。
“那能不能拜托你一件事……”同僚们的请求还未说完,就听见身后传来两声咳嗽。
“咳咳”,太常寺卿清清了嗓子,神情严肃道,“都为在这里做什么呢?想加班?”
“不不不!”
“没有没有!”
“不是不是!”
众人纷纷作鸟兽散,同时暗暗懊恼,长官来得也太不是时候了。害呀!只能等下一次了!
“明允啊,我有件事想与你商量。”
上司一见自己就变了副模样,苏洵颇有些战战兢兢:“您请说。”
“我这腰一久坐就开始酸痛,想去苏氏养生馆的针灸堂让谢道长给针灸一下。但是我排了好几日也没排到号。打个商量,你把你那白玉牌借我一日,如何?”
啊?苏洵有点懵。
“你生了个孝顺的好儿子啊,那白玉牌连庞相都眼红,你儿子却转手送了你。”太常寺卿语气有些酸溜溜的,他家那个孽障成日就知道招猫逗狗,不务正业,果然儿子都是别人家的好啊。
白玉牌?儿子送的?苏洵懵了半天,总算把京中人人想要的苏氏养生馆限定白玉牌与
自己的那块联系起来。那玉牌不是衡儿送给他做腰间挂饰的吗?他一直以为那只是一块装饰用的玉牌,虽说玉质莹润,雕工上乘,但也仅仅只是一块玉饰啊……等等!
苏洵总算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长官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说——那苏氏养生馆是他们家开的?!!!无知者竟是他自己?!!!
“明允啊,那白玉牌——”太常寺卿颇有些急不可耐。
“那块玉牌下官并未随身携带,明日一早下官派人送去您府上。”苏洵道。
“那边有劳了”,太常寺卿的嘴角又上扬了几分,“等我针灸一结束便将玉牌归还。放心,绝对丢不了。”
辰时一刻,伴随着金梅枝头的婉转莺啼,苏家养生馆皇建院分店的大门准时打开。苏洵借口有同僚相约饮茶,提早从五岳观中遛了出来,悄悄躲在一棵角落里的垂柳后,狗狗祟祟地张望。
一辆青布为帘的马车在苏氏养生馆门前缓缓停下,范纯祐扶着范仲淹下了马车。范仲淹脚踏地面,抬手示意长子松手,精气神十足地用拐杖敲了两下地面。
负责迎宾的药侍闻声抬手,一看见是范仲淹,连忙迎了上去:“两位晨安。范公,您老有三日没来了,十六每日都念叨着您,还问我您是不是把咱们养生馆给忘了呢。”
范仲淹笑眯眯道:“没有的事。这几日家中有事,不得闲。我也日日盼着来呢。”说罢,范仲淹拄着拐杖步履轻快地进了苏氏养生馆。
范仲淹持有白玉牌,进出无碍。范纯祐今日没有拿到青玉牌,将老父送至养生馆门前,目送他进去,这才转身,登上马车离去。
没过一会儿,韩琦甩着衣袖来了,精神抖擞地出示了青玉牌。他回京回京是为了向天子禀报在定州练兵的成效,再过不久就要回定州了。苏衡的苏氏养生馆他早在信中听范仲淹讲过八百回了,这次终于可以亲自来体验一番。
韩琦在药侍的引导下进了苏氏养生馆后不久,苏洵的长官太常寺卿与时任太常博士的梅尧臣有说有笑地来了。
“您这白玉牌是从明允处借来的吧?您老人家把我们赶走了,转头却自个儿找人借玉牌,未免有些不厚道吧?”梅尧臣与上司的关系不错,彼此私下也能开些小玩笑。
“我都没告诉其他人你抢到了青玉牌,哪怕借不到白玉牌也能来呢。”太常寺卿轻哼一声。
两人入内后,主管谏院的包拯神采奕奕地来了,就连黝黑的脸庞上似乎都因喜悦泛起了红光。
既包拯之后出现在苏氏养生馆门前的更是重量级。以庞籍为首的政事堂相公们来了足足一半!
不远处的苏洵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差点以为自己看的不是苏氏养生馆的大门,而是禁中举行大朝会的大庆殿殿门。不知内情者,还以为这是京中相公们在私下集会,商议什么军政大事呢!谁能想到,这些相公们只是在养生馆里打拳、针灸、泡脚、推拿的啊!
凭借苏氏养生馆,衡儿结识的人脉恐怕早已遍布朝堂。吾儿竟恐怖如斯!这若是被陛下知晓,不会被治一个结交权臣、私下集会的罪名吧?苏洵开始忧心忡忡地往回走。
走至半路,苏洵突然想起一事。当初琼林宴后,他从琼林苑归家,明明当着孩子们的面提到过苏氏养生馆。当时几个孩子们的反应似乎就不太对劲。轸儿当时好像想说些什么,却被轼儿一把捂住嘴,带去了角落。现在想来,那时孩子们的怪异之举便全部解释得通了!
“好啊”,苏洵几乎要气笑了,“一个个都知情不报是吧?尤其是苏轼这臭小子,还敢捂嘴?不用说,定是这臭小子出的好主意!衡儿也真是,竟也纵着他二弟胡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