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徒儿,学了一日了,也该歇歇了。你师傅我搞到了好东西,今日暮食咱们吃拔霞供!”清风进门不敲门的开门方式大概是跟贵生道人学的,药房的门被他粗暴地推开,发出抗议的嘎吱响。
苏衡却似没有听见贵生道人的话,仍旧枯坐桌前,对着一张信纸出神,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贵生道人笑容一凝,直觉苏衡不对经,三步并作两步走到苏衡身旁:“乖徒儿,这是怎么了?”
苏衡仍是木木的没有反应。
贵生道人眼神一凝,抬手将苏衡手中的信纸抽出来,一眼扫过去,便看见一句要命的话:
【祖父病重,速归。】
这下,贵生道人什么都明白了。他往桌上左瞟右瞟,总算找到了针灸包。取出银针给苏衡扎了几处穴位,苏衡总算回过神来,哑着嗓子唤他:“师傅……”
就算他这乖徒弟平日里表现得再怎么稳重,到底还是个孩子,贵生道人暗叹。
“莫慌,是病重又不是病危,还有救。咱们今晚便收拾行囊,明日便赶路回眉山。”贵生道人劝慰道。
“嗯!”苏衡也是关心则乱,如今镇定下来,恢复冷静,也意识到事情还有转机。
次日一早,苏衡师徒便与五岳观的众人道别。
清风第一个哭起来,哭得涕泗横流的:“呜呜呜呜,小师兄我会想你的,呜呜呜呜……”虽然极度不舍,但清风也知道苏衡此去是为了救治他的祖父,因此一句挽留的话清风也没说出口,只抱着茯苓儿“呜呜呜”地哭成一个泪人。
“喵!!!!!喵喵!!”茯苓儿像是知道苏衡要出远门,也许很久才会回来,在清风怀里疯狂挣扎,叫得撕心裂肺。
苏衡身侧地手指蜷了蜷,到底还是没有再抱一下茯苓儿,跟在贵生道人后踩着上马石,登上了马车。
车帘垂下,彻底遮住了两边的视线。茯苓儿的叫声陡然抬高。
“嗷!”清风吃痛大叫,“茯苓儿,你冷静点,小师兄他只是回家一趟,很快就回来了。别挠我了别挠我了!”
从开封至眉山,陆路与水路加起来共一千多里,若是把茯苓儿带上,舟车劳顿,十有八九茯苓儿会受不住。苏衡狠了狠心,还是把它留在了道观。
苏衡本想把茯苓儿寄养在曾巩那里,毕竟茯苓儿与他更为亲近,但曾巩不久前收到父亲去世的噩耗,已经打算辍学回乡居丧。苏衡只好作罢。最后,还是将茯苓儿留在五岳观,由观内的道长们看顾。
而赋闲在京的王安石也终于等来了述职与考核结果,朝廷命他知鄞县,即日赴任。三驾马车一齐出了开封城,然后各奔各路。
纯白的冬雪在冷风中翻腾飞舞,漆黑的马蹄落在厚厚的白雪上,留下一个又一个足迹,缀连成三条不同的道路,又很快被风雪掩去,只留得一片白茫茫大地。
眉州眉山县。
正月初一,本该是一家人欢欢喜喜过年的日子。眉山的百姓几乎家家户户,无论男女老少,都欢欢喜喜地提着食盒,到东门外的蟆颐山踏青。蟆颐山离眉山县不过十数里外,下临玻璃江,山景宜人,是早春踏青的好去处。
去岁元月,苏家人也曾登蟆颐山踏青。苏轼拉着苏辙满山乱跑,还遇见位卖符的道士。那道士将自己买的符吹得天花乱坠,说是买回去挂在家里,养蚕结茧大如瓮,养羊羊肥数百斤,能够襄助主人家发财致富。
当时,祖父苏序其实身体已经开始出现一些小病小痛,苏轼兄弟俩便问那道士有没有保人长命百岁的符箓。那道士卡壳了一下,在怀里掏了掏,又摸出一张符来,说是平安符,请回家能保阖家安康。苏轼与苏辙凑了凑各自的零花钱,买了一张。
“臭道士,大骗子,祖父的病越来越严重了,这个平安符根本就不灵验!”苏轼将那平安符扔在脚下,泄愤地踩了好几脚。
“二哥”,苏辙拉了拉苏轼的衣袖,“别生气了。买这符的时候,我们都知道,求个心安罢了。
“知道归知道,还是很生气”,苏轼踩完那张鬼画符往旁边的矮凳上坐下,怒容一收,嗓音低了下来,“祖父病情又恶化了,也不知能不能撑到伯父与阿兄回来。”
苏辙也低下了头,用脚尖踢了提地上的一颗小石子,不说话了。
就在苏轼兄弟俩双双垂头丧气,唉声叹气之时,一阵翅膀扑棱的声音打破了苏家庭院中沉闷的气氛。
“唔?什么声音?”苏轼仰头,循声望去,竟是一只颜色艳丽的鸟儿自空中盘旋而下,落到院中新载的一棵紫花泡桐树上。那只鸟儿生得极为奇特,鸟首是蓝紫色的,朱红背颈,浅黄胸腹,还拖着长长的蓝紫色尾羽。
“是桐花凤!”苏辙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纱縠行苏家飞来了一只桐花凤,在苏家院子里的紫花泡桐上筑巢安家。这个消息先是被苏家的左邻右舍知道,没过几日,很快传遍了整个眉山县。小县城就是这样,生活平淡安宁,偶尔出了件新鲜事儿,很快便传得人尽皆知。
“这可是祥瑞之兆,你们家最近定会有好事发生!”邻居大娘喜气洋洋地送来了一篮子土鸡蛋,说是想看看苏家院子里的桐花凤,沾沾喜气。
“真有祥瑞的话,那我希望祖父快快好起来!”苏轼仰头望着那只桐花凤,默默许愿。
也许,桐花凤真的祥瑞的化身。就在它筑巢泡桐树的第七日,苏衡回来了。
“阿兄!”这次,是苏轼最先发现刚下马车的苏衡。一见到苏衡,苏轼那两只眼尾微垂的狗狗眼瞬间变成两个荷包蛋,眼泪汪汪地扑了上去。苏辙紧随其后,虽然没有苏轼那般夸张,却也紧紧扒住苏衡的腰身不放。
屋内的苏轸听见外头的动静,连忙走了出来。看见多年未见的兄长,苏轸的眼眶也慢慢红了起来。只是,她今年已经十二岁,已经不再是可以在兄长怀里任性撒娇的女娃娃了。苏轸忍着泪意,端庄稳重地款步走到门口,迎接苏衡。
“阿兄,欢迎回家。”
苏衡费了好些功夫才把弟弟妹妹们哄好。
“怎么只有你们在家中,爹娘呢?”见三个弟弟妹妹们的情绪终于平复下来,苏衡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