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采莲的摊子生意越来越红火。原本常来的客人也就是纱縠行里的邻居们,大家来公用水井排队打水之余,买上几份乌梅饮与解暑膏,打好了井水再带回家去,与家里人分享。但不知怎的,苏家乌梅饮与龟苓解暑膏的名头竟渐渐从城南纱縠行传了出去。不少住在别处的居民都慕名而来。甚至还有不惧路远,从城北跑来城南纱縠行买龟苓解暑膏的人。
反观天庆观前的冷饮摊,这一个月以来的生意竟大不如以前了。摊主很疑惑,自家凉水饮子与冰雪元子用料配方全都没变,价格也没有涨过,来店里的客人怎么越来越少了。摊主便找了一位关系好的熟客一问,这才得知其中缘故。
“苏小神医,我也不是想买断你家方子,只是希望靠着这两个方子,把我的那些熟客都挽回一些。你看,你家摊子在城南纱縠行,我家摊子在城北天庆观,我们一南一北,也可以和气共处的不是?”冷饮摊摊主磨破了嘴皮子,就想磨着苏衡答应卖他配方。
苏衡叹了口气:“并不是我找借口拒绝您。乌梅饮的方子是我自己琢磨出来的,我可以作主卖给您。但是,龟苓解暑膏是我师父远游寻来的方子,我需要问过他老人家,才能答复您。”
“这……唉,我这……”冷饮摊摊主面露尴尬,欲言又止,似乎有什么难以言齿的隐情。
苏衡眨眨眼:“您可是有什么顾虑?若我没猜错,您这顾虑与我师傅有关?”
冷饮摊摊主尴尬点头:“半个月前贵生道长来我这儿买绿豆凉水,许是天气太热,道长他就没穿那身道袍,只胡乱戴了顶破草帽,套了件打了许多补丁的旧短打便来我摊前排队。我那是忙得晕头转向,一时竟没瞧出那是贵生道长,还以为是街上的乞儿……”
“就在队伍快要排到贵生道长时,我有一个熟客匆匆忙忙跑过来,找我买二十碗沙糖绿豆甘草凉水。我想着这位熟客与我关系好,卖的又多,不好让人冒着大太阳干等半天,就先做了熟
客的二十碗凉水给他了。贵生道长见我熟客插队,很是生气。再加上,再加上吧,我那时忙晕了头,脾气也有点躁,一边是我熟客,一边是乞儿,我就帮着我熟客说了道长几句。也许……也许当时的语气是有些重……”
苏衡听了,沉默不语,只深深地看了冷饮摊摊主一眼。
那摊主尴尬得直搓手:“好吧,不是有些重,是很重,兴许还有点儿难听。总而言之,我是彻底得罪贵生道长了。我原想赔礼道歉的,但道长压根不给我机会。自那日以后,我都没能见他一面,更别说当面道歉了。”
“我师傅是良医,给人看病从不给病人分尊卑贵贱,上至皇帝下至乞儿,他都给诊过病,开过方。不会因患者身份地位财富权势的不同,就予以不同的态度。他生气的不是你恶言相向,而是你面对‘贵生道人’和面对‘街边乞儿’截然不同的态度。”苏衡淡淡地道,面上无甚表情。
内里的不堪被苏衡直言指出,冷饮摊摊主面上不免有些难看。
“我先前并不知你曾惹恼我师傅,因此答应将乌梅饮的配方卖与你。现在,我恐怕要收回前言了。”苏衡慢条斯理地补充道。
“为何?!”冷饮摊摊主生了怒气,“苏小神医,你这不是耍我玩呢。”
“我师傅若是知道我卖乌梅饮配方给你,定然生我的气。况且,你之前找我商量买方子时,并未严明你与我师傅之间,还有这桩公案。是你隐瞒在先。”苏衡并没有被冷饮摊摊主的怒火吓到。
“行!你们师徒俩一个个的,都是好人!就我最势利!”冷饮摊摊主腾地站起身来。
“阿兄,你们聊完了吗?莲姨切了点水果,你们要不要尝……”
苏轼见苏衡与那冷饮摊摊主密聊许久也没出来,转了转眼珠子,琢磨出一个能进去瞅瞅到底里面什么情况的借口。没想到一进门,他就看那身形高大的冷饮摊摊主满脸怒容地站起身,居高临下地俯视自家兄长,似乎还动了动拳头。
“!!!”苏轼瞪大了眼睛,“你干什么!不许欺负我阿兄!”
第28章第28章多事之秋
那日,那冷饮摊摊主也是一时情急,没憋住怒意,冲苏衡发火的情形竟被苏轼撞见了。对着三岁小儿震惊与控诉的眼神,那摊主到底还知道以大欺小有失脸面,只好忍下怒气拂袖而去。卖配方的事情自然也没能谈成。
自那日后,冷饮摊摊主再也没来找过苏衡。
七月流火,八月萑苇,九月授衣。漫漫长夏终于宣告结束,恼人的暑热被飒爽的秋风拂去,眉山这座小城渐渐被秋意染成红黄二色。
就在苏衡都快要忘了买卖龟苓解暑膏配方这件事时,贵生道人突然把他喊过去,神秘兮兮地从床底扒拉出一个木箱子。
“哎哟!”贵生道人起身时还不小心撞到了床沿,疼得他大呼一声。
苏衡见状,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为了他师傅的面子着想,他决定保持沉默:“……”
“乖徒儿,打开看看。”贵生道人佯作无事发生,从怀里掏出一把钥匙塞进苏衡手心。
苏衡迟疑地看了贵生道人一眼。贵生道人面带微笑,用鼓励与略带兴奋的眼神回视苏衡。
苏衡:“……”好吧。
苏衡如贵生道人所愿,用钥匙打开箱子一看,里面竟堆满了白花花的银子:“……师傅,您去打家劫舍了?”
贵生道人用拂尘轻轻敲了苏衡的头一下,笑骂道:“说什么呢,你这臭小子!这是你师傅我卖龟苓解暑膏配方得来的钱。”
“师傅,您把方子卖给谁了?这箱子里头少说也有几百两银子吧。”被一大片白花花的银钱之光闪到眼睛,苏衡“啪”地一下合上箱盖,皱眉问道。
“方子卖给了一个京城来的富商。卖了五百两呢。”贵生道人摸摸他的白胡子,眼角眉梢很是得意。
五百两?苏衡眉角隐隐跳动,似乎在忍耐着什么:“您是不是知道那冷饮摊摊主曾找过徒儿,想要购买乌梅饮和解暑膏配方的事了?”
贵生道人给了苏衡一个“孺子可教也”的眼神。
苏衡沉默片刻,道:“……师傅,您不是说这膏方是您从一本五十文钱的旧书里头看来的吗?您卖给那富商五百两,是否太过了?”五十文与五百两,这中间的差价也太大了。幸亏他师傅不是商贾,若他师傅经商,必定是个大奸商。苏衡腹诽道。
“都说了那是富商,而且是京城来的富商,不差钱!”贵生道人优哉游哉地端起茶盏,嘬饮了一口峨眉雪芽,享受地眯着眼睛咂了咂嘴,继续道,“况且,五百两已是极优惠的价格了。那富商得了这膏方,回了京城,无论是专卖给医馆、酒楼,还是他雇人熬制出龟苓解暑膏成品自卖,都能获利上千两银子。我这个价格已经很公道了。”
“徒儿,你可知这么一盏峨眉雪芽,在眉山的茶摊已算贵价茶,能卖五文一碗。但是在汴京的茶摊上,用瓷碗装,能卖十文一碗。若是在那些酒楼里,用金银杯盏盛好,能卖几十文一碗。这龟苓解暑膏也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