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岳观的道长们起得很早,每日卯时便起身洗漱,然后聚在二进大院里一齐打上一套八段锦。是的,自从听苏衡提起“八段锦”这个名字后,五岳观的众人便纷纷改口,称这套功法为“八段锦”。毕竟,“唐真人安乐法”这个名字每次说出口都有种尴尬的羞耻感。师叔师伯师公他老人家到底为什么能面不改色地说出这个名字啊。五岳观众道士在心中默默吐槽。
集体打完八段锦后便是观内统一用朝食的时间。苏衡到五岳观时,正赶上众人练功结束,三五成群地往食堂聚拢。
而贵生道人自从苏衡搬离五岳观后,他就懒散了下来。没有徒弟每日监督他早起,他连是晨练都极少参加了,大多时候都是一觉睡到自然醒,然后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去食堂领走食堂师傅们特意为他预留的朝食。
“小师兄!”清风眼尖地发现了在食堂门口等候贵生道人的苏衡,连忙加快脚步高兴地凑了过来,“你何时来的?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
“刚到不久”,苏衡抬手将清风的那份蒸黄糕递过去,“喏,吃吗?”
“是后街的蒸黄糕!师伯他老人家念叨好几日了。哦——我知道了,小师兄你是为了给师伯买蒸黄糕所以才这么早来的。”清风恍然大悟,随即挠挠头道,“可是师伯他老人家没那么早起的,要等大家都用过朝食了他才起身的。小师兄你要不先进食堂和我们一起用饭吧?”
“……”苏衡的眼神一下变得锐利起来,“这个时辰了,师傅他还未起?”
“是,是啊……”清风感觉自己好像闯祸了。糟糕,师伯他老人家爱睡懒觉的事情原来小师兄不知情的吗?
“很好”,苏衡抬脚边走,“我去请他老人家起床。”
贵生道人睡得四仰八叉,形象全无,时不时还咂咂嘴,似乎梦见了什么美味。
忽然,他闻到一股馋了他好几日的甜香,那香味竟像在他鼻子底下似的,勾得他肚子里的馋虫不住地蛄蛹,搅得他睡意全无。
可恶!好饿!贵生道人挣扎了几息,终究抵不过馋意,怒而睁眼。咦?
面前这香碰碰软乎乎的小点心,不是他心心念念的蒸黄糕又是什么?!他这是——还在梦里呢?
“师傅”,苏衡用手托着糕点,声音分外柔和,“您可算醒了。听说,我不在这些日子,您赖床赖的很开心?”
“我一定还在做梦……”贵生道人喃喃说着,倒头又打算睡死过去。
“师傅!”苏衡拔高了声音,语气中透着威胁,“蒸黄糕,您不吃了?”
“吃!”贵生道人火速坐起,“我这就起了!不许给我扔了,浪费粮食!”
一阵兵荒马乱、鸡飞狗跳的准备后,贵生道人终于把自己收拾得人模人样了,这才理直气壮地一把薅走苏衡手里的后街蒸黄糕,愤愤地吃起来。
“不孝徒……”贵生道人一边啃着松软的糕点一边嘟嘟囔囔。
苏衡走在贵生道人身后,慢条斯理地提醒:“您记得留一块给住持师叔。”
“不留!我徒弟买的凭什么给他那个铁公鸡!我前几日一直念叨着想吃这个,那铁公鸡却不肯让食堂去买!说什么自家也有糕饼,不必费钱去买外头的。观里靠着买白蜡赚了多少银子,这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贵生道人气哼哼地拒绝。
好吧。长辈们的恩恩怨怨苏衡表示并不想介入。再说了,依照他对这两人的了解,也就嘴上抱怨几句,过不了多久又会因为互相分享八卦而好得跟什么似的。
事情的发展的确如苏衡预料的那般,贵生道人到了食堂后,一屁股坐到了老地方。那张四人桌一向是主持、清风与苏衡师徒的固定位子。贵生道人坐过去时,住持正在和清风说着朝廷近来闹得沸沸扬扬的八卦。
“那个姓赵的算什么道士,可别给我们道士丢人现眼了。”清风一听说原来宰相庞籍被降职为开封府知府,竟是因为一位叫赵清贶的道士,顿时怒了。这姓赵的就是贪花好财之辈,估计连最基本的道教科仪都不会,是会些坑蒙拐骗的伎俩,却因为这件事拉低他们道士在外的形象,真真可恶!
“哦?你们是在说庞相,不对,现在是庞知府了。所以说,这些当大官的还是要对家中人严加管束,就连关系稍远些的亲戚也不能掉以轻心,否则一不小心啊,就被人抓住把柄,借题发挥,断了大好的官途。”贵生道人一听到八卦,眼睛都亮了。
“可不是。赵清贶不过是庞知府的姊妹亲家,但他收受贿赂被人告发,庞知府也无法置身事外,就算朝中无人借题发挥,拉他下马,他也少不了一个治家不严的罪名。”住持一边小口喝着香甜的麦粥,一边慢悠悠地附和道。
“不过,我还收到一个风声”,贵生道人仿佛忘了与住持之间的龃龉,压低了声线神神秘秘地凑在住持耳边道,“那姓赵的不是被发配到最南边了吗!南边瘴气重,他去了八成活不了。所以,有些人就起了心思,反正姓赵的早晚都是
一个死,不如让他死得有点价值。他们打算等姓赵的上路后,就‘卡嚓’一下,让他真正地‘上路’。”
贵生道人一边说着,一边做了一个割脖子的动作。
住持秒会意:“那些人本就有心污蔑庞知府才是在姓赵的背后收受贿赂之人,一朝泼脏水不成,他们又想出了这条毒计。若是这姓赵的死在路上,庞知府少不得被人弹劾杀人灭口,坐实他才是幕后受贿之人的罪名了。”
“……”苏衡恨不得自己没听到这些话。毕竟知道太多秘密的人,总是活不长。呃,他师傅和逍遥道长这两个情报头子是例外。
庞爷爷人挺好的,待他也不错。这会儿听到针对庞籍的阴谋,苏衡开始犹豫要不要透露给庞籍。
“傻徒儿,想什么呢?”贵生道人留意到苏衡的微表情,哼哼笑道,“你在想什么为师可是一清二楚。别想啦,晚啦,这会儿,姓赵的估计人已经没了。你当我这消息怎么来的?有个过路的小道士亲眼看到那姓赵的被杀了。”
“……”苏衡默默瞅了他师傅一眼。确定了,是故意的。
“不过嘛,消息还未传至京中。之后等朝廷追查起来,若是庞知府需要证人,那小道士说了愿意帮忙。”贵生道人慢吞吞地补充道,不能把徒弟惹急了,不然下次想吃什么,徒弟可就不会给他买了。
“嗯。”苏衡想生气也气不起来,只能面无表情地应了一声。
数日后,赵清贶路上而亡的消息传回了京中。后续果然如五岳观住持所言,朝廷上立即有人开始弹劾庞籍,认为庞籍就是买凶杀人,想要掩盖罪名,所以杀人灭口。天子自然派人详加调查,但一直查不出证据能证明庞籍就是杀人凶手。然而,证据虽查不出,但朝堂上对庞籍的弹劾确没断过。天子不胜其扰,但也不能不顾虑舆情影响。就在天子打算作出处置,将庞籍贬出京城,降职为郓州知州时,查案之人找到了人证。
那名人证是个道士,亲眼目击了赵清贶被杀害的全过程。查案者根据小道士对凶手的样貌描述,找到了凶手,顺藤摸瓜,摸到了庞籍的死对头极其党羽身上。
真相大白,天子震怒。朝堂经历了一番大清洗,不少朝官被贬出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