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衡从未来过庆州,对庆州并不熟悉。不过,范纯祐与苏衡闲聊时,曾说起过在庆州发生的一件事。苏衡因此记住了庆州这个地名。
那是发生在去年九月的事了,与战死好水川的大将任福也有点关系。当时,任福攻下白豹寨,擒获不少羌人,其中有一位叫李家妹的羌族首领。羌人与汉人不同,汉人军中从不招女兵,羌族的女子却可以当首领。这个李家妹就是位女子。下属请示任福如何处置李家妹,任福左思右想,最后将她送去庆州官府当了奴婢。
此时被范仲淹知道后,范仲淹担心任福此举非但不利于团结诸羌,还可能使羌人对大宋生怨,投了西夏对付宋军。因此,范仲淹派了部将去庆州处理此事。那部将到了庆州,多番打探,发现李家妹在庆州淮安镇有位亲叔叔。最重要的是,她那位亲叔叔早已向大宋投诚。范仲淹立即下令将李家妹送至淮安,与亲人团聚。
范纯祐对他阿父很是孺慕,提起此事时,语气间满是对范仲淹的景仰。苏衡听了,却对这个故事中得一个细节更为关注:“原来羌人对女子这般看中,并不会因为男女之别而将有能力的女子拒于军队外。羌族既然可以有女首领,我朝为何不能有女将军呢?”
范纯祐惊讶地瞪大眼:“没想到阿衡你还有这般……有别于世俗的想法。虽然木兰替父从军的美谈流传后世,但是木兰之后再无木兰。女子从军,到底过于惊世骇俗了。”
“是么……”苏衡垂下眼睫,不再言语。
“天道贵生,无量度人——”
“祖传道医,包治百病——”
贵生道人的叫喊声回荡在庆州城的街巷里,苏衡背着医箱,扛着黑边白布幌,慢吞吞地跟在他师傅身后。
看病就要找老郎中,年纪越大经验越老道,医术最高明。这个道理,似乎无关时代,不仅宋人如此认为,后世许多人也是这般想的。多亏了贵生道人这满头华发与银白长须,苏衡师徒虽然初来乍到,但找上来求医问药的人却不少。
“这位道长,我最近老是咳嗽,但是没痰,就是干咳,一连咳了好几天了也不见好。您能帮我看看是怎么个回事不?”
“我这腿以前摔伤过,原以为好了,但最近不知怎的,开始隐隐作痛……”
“道长,听说您还会算卦呢。嘿嘿,我今年二十了还没讨到娘子,您能帮我算算姻缘吗?”
嗯?好像插进了什么奇怪的东西。苏衡一抬眼,就看见他师傅掏出了一张朱砂黄纸制成的符纸,说是什么桃花符,请回家去随身携带,能招桃花,价格也不贵,只需二十文一张。
苏衡:“……”师傅,您还说不是来庆州当神棍,连糊弄人的桃花符都卖上了。
“阿衡?”苏衡正默默用布幌挡住自己的脸,就听见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转身一看,果然是熟人。
“范兄?”苏衡微微惊讶。范纯祐不是随范仲淹一同去耀州了吗?怎会出现在庆州城中。
“阿衡,你与唐大夫怎会在此?”贵生道人被看病地请符的百姓团团围住,只有苏衡抱着布幌站在人群外。范纯祐路过此处,看见一位八九岁郎君的背影有些眼熟,便试探地叫了一声,没想到还真是故人。
“我与师傅来此行医。”苏衡解释道,“反倒是范兄你,你不是随范爷爷去耀州了吗?”
范纯祐面露喜色:“公道自在人心。我阿父被贬耀州本就是无妄之灾,我阿父还没到耀州,便收到朝廷起复的诏书,命他任庆州知州,兼管勾环庆路都部署司事。”
原来如此,苏衡点头。
“对了,你与唐大夫来得正好。庆州缺水,炎夏少雨,城中不少人为暑邪所扰,轻者头晕目眩,在阴凉处歇息可缓,重者上吐下泻,整个人都虚脱了。我阿父正打算召集城内郎中,想个解暑驱邪的法子呢。”范纯祐又道。
“暑邪?”苏衡不由得想起几年前蜀地闹的旱灾,眉心微微蹙起。庆州地处陕北高原,当地气候本就干旱少雨,而非像当初川峡四路一般没有来地便天旱不雨,当地百姓应该比较适应陕北的气候才是。虽说中暑严重时,的确有可能上吐下泻,但那些百姓腹泻是不是真的由暑邪导致,总要先看看具体情况,才好判断。
“那些呕吐腹泻的病人现在何处?”苏衡问。
“他们大多都是城南甜水巷的居民,就近安置在城南救济所了,有一位医官带着两药童在那里看顾他们。我正打算去救济所那边看看情况,阿衡你要不要与我同去?”范纯祐发出邀请。
苏衡回头看了看被众人围在中间的贵生道人,沉默一瞬,才道:“好。但是劳烦范兄稍等片刻。”
苏衡卸下医箱,从里面取出纸笔,给贵生道人写了张字条,交代清楚自己的去向。
“这位叔叔”,苏衡面无表情地拉了拉了位最外围一名男子的衣袖,“能否麻烦您待会儿将这张纸条递与我师傅。”
“成,没问题!”那男子接过纸条,一口答应下来。
“范兄,我们走吧。”
负责城南救济所的医官年纪并不很大,不过三十岁上下,是太医局去年年底派至西北各军州的医学生之一。苏衡与范纯祐到救济所时,正听见他语带嫌弃地命另个随侍药童将病人的呕吐物拿去倒掉,省得留在屋内臭气熏天。
“曾医官,这些感染暑邪百姓的情况如何,可有好转?”范纯祐皱了皱眉,问那医官。
“回禀衙内,症状轻的百姓在此间修养后,已经大好,下官便作主放他们归家了。只是这些症状严重的百姓,仍旧上吐下泻,下官开了黄连涤暑汤,已命人去去药房按方抓药煎煮。”曽医官一见是范知州家的衙内到了,连忙整理着装恭敬来迎。
这些百姓真的是因暑邪引起的呕吐腹泻吗?苏衡观察了一会儿,走到离他最近的一位病人旁边,征得对方同意后,为他把起脉来。
曾医官见状,心中不快,面上仍是笑道:“敢问衙内,这位小郎君是?”
“这是苏小大夫,医术了得,延州的伤病营便是他一手改造的。”范纯祐缓缓道。
曾医官听出范纯祐对苏衡的欣赏之意,心中嫉恨更甚,他最讨厌的就是所谓的天才。凭借爹娘给的天赋,轻轻松松便能取得常人辛苦数年才能取得的成就。让普通人付出的汗水与辛苦都成了笑话!
“原来是苏小大夫,久仰久仰。”曽医官嘴角的笑意又深了几分,向苏衡行礼致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