兀突骨的铜铃眼瞪得几乎要迸出眼眶,喉头滚动着未出的惊呼。三百名曹军士兵已裹着粗麻布条滚入崖谷阴影,哀嚎声混着山石碰撞的脆响此起彼伏。他脚下的崖壁突然震颤,一株碗口粗的松树被滚落的躯体撞得拦腰折断,枝叶间惊起的夜鸦扑棱着掠过火把光晕,在藤甲兵阵列里投下无数张牙舞爪的暗影。
都督!亲卫队长木鹿大王的声音带着颤音,这些汉人是魔鬼么?
兀突骨没有回答。他望着崖下逐渐连成线的灰影——那些裹着布条的躯体在陡坡上滚成不规则的球体,布料与山石摩擦出刺啦声响,却奇迹般未像他预想的那样支离破碎。某个士兵滚过凸起的岩角时,布条突然崩裂,露出里面内衬的生牛皮甲,在月光下泛着油光。兀突骨猛然想起三个月前在滇池畔见过的水豚,那些圆滚滚的生物会把自己团成球滚过浅滩,原来汉人早就偷学了这等生存之道。
报——!谷底传来变调的牛角号,藤甲兵第三哨遇袭!
轰鸣声自深渊底部炸起。兀突骨看见无数火团从谷底升腾,像被惊醒的萤火虫群,照亮了蜿蜒如巨蟒的栈道。本该昏迷的曹军士兵竟在滚落后迅解下缠结的布条,他们左腕缠着浸油的麻布,右手挥动着短柄火把,正朝着栈道末端的藤甲兵堆里扑去。那些裹过身体的布条此刻成了最佳燃料,沾着松脂的火苗舔舐着藤甲,出令人牙酸的滋滋声。
快泼水!木鹿大王抽出腰间兽骨短刀,用犀牛血浇灭——
话音未落,崖顶突然响起梆子声。兀突骨仰头望去,只见月光中浮现出密密麻麻的人影,那些本该坠崖的曹军竟攀着崖壁垂落的藤蔓爬了上来!他们脚下缠着鹿皮防滑,腰间挂着铁爪飞虎钩,最前排的士兵已将麻绳抛过岩顶,正在结索攀登。
邓艾。。。。。。兀突骨咬牙切齿地吐出这个名字。半个月前斥候送来的战报里,这个白老将的画像被涂成鬼面,南中巫师预言他将带着地行仙之术踏平乌戈国。此刻看着那些在峭壁上如猿猴般腾挪的曹军,兀突骨第一次感到头皮麻——这些汉人不仅学会了野兽的滚地之法,竟还偷了山魅的攀援之术!
放箭!
随着一声怒喝,千支竹箭破空而下。但曹军早有防备,攀登者迅蜷缩成球,用背部的牛皮甲抵御箭雨,更有人展开随身携带的犀牛皮盾,在岩壁上拼出一道流动的盾墙。兀突骨注意到他们的动作整齐划一,显然经过严苛训练,每一次滚动避让都精准计算着箭矢轨迹,竟比藤甲兵平日演练的战阵还要精妙。
谷底的火势已呈燎原之势。藤甲兵引以为傲的防御在火攻面前成了催命符,浸透桐油的藤条遇火即燃,那些来不及跃入山溪的士兵在栈道上痛苦翻滚,火焰顺着甲缝钻进皮肉,将他们烤成一个个跳动的火人。更可怕的是曹军投掷的陶罐,里面装着一种遇水更旺的黑色粉末,木鹿大王亲自指挥的救火队刚泼出犀牛血,火苗竟轰地窜起丈高,将整支队伍吞噬。
用兽潮冲散他们!兀突骨拍打腰间兽皮号角,十二头战象踏碎崖边灌木冲下陡坡。这些庞然大物身上披着三层藤甲,象牙绑着锯齿状的青铜短刃,在月光下如移动的小山般碾压而过。栈道上的曹军惊呼声此起彼伏,数人被象蹄踩成肉泥,但更多人迅退入栈道旁的岩穴,待战象群冲过之后,又从阴影里钻出继续纵火。
兀突骨忽然听见奇怪的嗡嗡声。他抬头望向崖顶,只见无数黑点正顺着夜风飘来,越来越近后竟化作遮天蔽日的蝗群!那些虫子裹着硫磺粉末,翅膀拍打间火星四溅,纷纷坠入藤甲兵阵列。木鹿大王惊叫着举起盾牌,却见一只蝗虫落在藤甲上,瞬间引燃的火焰顺着他的手臂爬上脖颈,这位素以勇力著称的蛮将竟在眨眼间变成火炬,哀嚎着滚入山涧。
都督!栈道中段起火!亲卫的汇报被爆炸声打断。兀突骨看见三具裹着布条的曹军尸体从上方坠落,他们腰间竟绑着装满火油的皮囊,坠地时轰然炸开,火墙瞬间截断了藤甲兵的退路。更令他心惊的是,那些本该摔得筋骨尽断的尸体,落地后竟挣扎着爬起,用牙齿咬开皮囊继续泼洒燃料——这些人根本不在乎生死!
这是。。。。。。邓艾的死士营。不知何时来到身边的南中巫师声音颤抖,他们饮过蛊毒,周身麻木不知痛痒,唯余杀人本能
巫师的话被一声长啸切断。崖顶突然垂下数十条粗藤,百余名曹军如猿猴般滑下,他们手持一种形如弯钩的短刀,专门割砍藤甲接缝处。兀突骨看见一名藤甲兵挥刀劈来,却被对方矮身躲过,短刀顺着藤甲缝隙刺入腋下,鲜血喷涌间,那个蛮兵难以置信地看着自己的伤口——他的藤甲竟在汉人面前如纸糊般脆弱。
是钢刀!木鹿大王的嘶吼从火场传来,他们的刀刃淬了精铁
兀突骨恍然大悟。三个月前,汉人的商队曾用铁器换取南中象牙,当时他只当对方是来贩卖农具的商贩,却不知那些看似普通的锄头镰刀,竟被熔炼成了破甲利器。此刻曹军手中的短刀在火光中泛着幽蓝,每一次挥砍都能削断藤条,而藤甲兵的竹刀劈在铁刃上,却只能崩出细碎的竹屑。
撤!退回望天峡!兀突骨终于下达撤退命令。战象群在前方开道,踩碎燃烧的栈道木板,藤甲兵们互相搀扶着向后方隘口退去。但曹军的攻势并未减弱,头顶不断有滚木礌石砸落,右侧山壁突然裂开一道缝隙,数百名曹军竟从隐藏的岩洞里杀出,他们身上穿着与山石同色的麻衣,手中握着连弩,箭矢破空声如群蜂振翅。
兀突骨感觉左肩一痛,一支弩箭擦着锁骨飞过,在藤甲上划出深长的裂口。他低头看去,现藤甲内层的竹篾已被震得粉碎——原来汉人连弩的力道,竟能穿透三层藤甲!更令他绝望的是,望天峡方向传来震天鼓声,本该留守的副将土安、奚泥竟领着残兵逃来,身后跟着举着魏字大旗的曹军铁骑。
都督!邓艾率主力绕后了!土安满脸血污,他们。。。。。。他们会妖术,能让战马攀越百丈悬崖
兀突骨突然想起昨夜梦见的场景:白老将骑着战马踏碎云雾,马蹄下绽开金色莲花。此刻看着远处山梁上若隐若现的骑兵身影,他终于明白那不是梦境,而是汉人用钢铁与鲜血铸就的现实。藤甲兵的怒吼渐渐变成哭号,有人扔掉武器向山涧跃去,有人跪倒在地向祖灵祈祷,而兀突骨握着腰间的象刀柄,第一次感到无力——他引以为傲的藤甲之师,在汉人的地行仙术与火攻奇谋面前,竟如此不堪一击。
当第一缕晨光染红崖壁时,兀突骨已退至最后一道山隘。身后是深达千尺的断崖,面前是层层叠叠的曹军战阵,邓艾的帅旗在晨风中猎猎作响,旗面上邓字的最后一竖,竟如同一道滴血的刀痕。
兀突骨将军,邓艾的声音从阵中传来,虽苍老却饱含威严,你藤甲兵擅山战,却不知山有山魂;你倚仗藤甲防火,却不知火有火灵。阴平道上,本督用三百死士为饵,引你入这绝地
话音未落,山风突然转向。兀突骨闻到刺鼻的硫磺味,抬头只见无数陶罐从两侧山崖抛落,里面流出的黑色液体在地上蜿蜒成河——是火油!他想下令撤退,却现退路已被曹军的床弩封锁,那些巨大的弩箭插在地上,竟组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铁墙。
点火!
随着邓艾挥手,数百支火箭划破天际。兀突骨看见火油遇火瞬间爆燃,热浪如巨兽般扑来,藤甲在高温中出噼啪脆响。他想起部落里的古老传说:当藤甲兵遭遇灭顶之灾时,唯有饮下自己的鲜血,才能向山神换取重生。于是他咬破舌尖,腥甜在口中蔓延,却在低头时看见自己的影子——那影子被火光拉长,竟与崖壁上的图腾重合,而图腾中的藤甲战士,正被火焰吞噬。
三天后,诸葛亮的密使在阴平道深处找到了兀突骨的尸体。这位乌戈国主的藤甲已被烧得只剩骨架,焦黑的右手仍握着半块布条,上面用鲜血写着歪扭的汉字:火。。。。。。非天灾
都督神机妙算,密使向诸葛亮呈上布条,邓艾果然用了当年您在博望坡的火攻之法,更结合了南中地形改良。那布条是曹军用来裹身滚崖的,卑职查过,内层浸过猪牛脂肪,既能缓冲又利燃烧
诸葛亮凝视着案头的《阴平道舆图》,指尖划过标注崖谷的朱砂点。三个月前他送给邓艾的《遁甲天书》残卷里,确实有裹革滚坡,借势破险之法,却未想对方竟能将兵家诡道与蛮地风俗结合至此。窗外传来杜鹃啼血,他忽然想起七擒孟获时,曾在盘蛇谷目睹藤甲兵被火攻的惨状,如今这阴平道上的火光,竟成了藤甲兵的又一曲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