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席话,说得自己也心虚。她一举一动被掌控在晴姨娘手里,又哪里帮得了初冬。
可那远远站着的乞儿并没有戳破她最后的尊严,反倒是笑了笑,苍白的脸上浮起一抹血色,“好,我会和贵府说清楚的。”
春极这才抬眼仔仔细细看了初冬一眼。并不是令人惊艳的面孔,可这样微微笑着,却也如春风一般沁人心脾。
只是晴姨娘又怎么甘心放过春极?初冬去退婚的时候,晴姨娘叉着腰骂他不知好歹,又说如果答应退婚孟府的脸往哪儿搁。初冬本就是个不善言辞的,一番抢白,倒是一句话也没说上便被晴姨娘赶了出去。
丫鬟带着不屑将这个消息说给春极听时,她正在绣一个香囊,上面一片槐树的叶子刚刚成形,春极手一抖,针刺进手指,那翠绿的叶霎时染上一点珠红。
后来,晴姨娘担心孟春极又整出什么幺蛾子,火速地命人整点好了春极的嫁妆,一抬抬送到了郊外那两间木屋子里了,虽然里面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
事已至此,是再也没有转圜的余地了。
3
洞房那天晚上,连日的雨终于停了,银盘拨开乌云透出了皎洁的光。
春极躺在泛着潮气的床上,看着打地铺的初冬,咬了咬唇,“要不你上来睡罢,地上太凉……”
晴姨娘给春极的东西怎么会是好的,两间木屋每间都漏雨,这连日的雨一下,屋中的物什都泛着一股子潮气。
“没关系。”初冬轻声笑了笑,温润黑亮的眸子在月光的照耀下显得熠熠生辉,他认真计划着往后的日子,“等过两天雨停了我去砍两棵树,把屋顶修缮一下,往后便不会漏雨了。只是这两日没有太阳,孟小姐暂且忍忍,待太阳一出来我便将被子晾晒一番。”
春极认真听着,不禁也含了一丝期待,“好,到时我和你一起去。你以后别叫我孟小姐了,叫我春极吧。”她顿了顿,想到了什么,声音低了下去,“今日的事,是我不对,我实在不该迁怒于你。”
夜色浓稠,周遭一片寂静,初冬的声音回响在耳畔,带着温暖与宽容,“孟……春极,你在我面前不用这样的。你从前是什么样,便做回什么样。”
春极眼眶发涩,滚烫的液体顺着眼角一路流进那鸳鸯枕面里,她将头蒙在被子里,潮湿的衾被将她所有的委屈都吸收。
从前骄横跋扈,到如今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她再怎么隐忍,也不过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而已。
三天后归宁,晴姨娘一早派人过来告诉春极让她必须回去,不然便停了老乞丐的药。
春极本不打算回去的,只是见初冬眉眼间的愁色,到底不忍心,便应了。
只是临出门却又下起了雨。家中唯一一把伞在成亲那日被春极摔了,实在没法,初冬便找了件旧衣覆在春极身上。
但旧衣也只得一件,春极侧首看向身旁的初冬,他的眉眼笼在雨中,或许是感到了春极在看他,他转头冲她笑了笑,无端让春极心头一暖。
走到街心的时候,初冬忽然停下,将春极安置在檐下后,自己进了一家伞铺。
他这是……买伞?方才见他拿了几枚铜钱出来,还以为是为了给老乞丐抓药用的。
春极怔怔地看着那家伞铺,不察檐下已多了另一道身影……
初冬很快抱着伞从伞铺里出来。伞很素净,伞面只糊了一层白纸,一点装饰也无,可这是他唯一买得起的了。
只是看到檐下的春极时,他愣了愣,眉眼黯淡下来,抱着伞踌躇不前。
初冬顺着春极的目光看过去,那个公子欣长挺拔的背影渐渐消失在了蒙蒙细雨中,只是那水青色的缎面衣袍仍是尤为显眼。
他认得他。那个公子方才同他一道挑伞,他冲着最便宜最素净的找,那公子则是冲着最精致最漂亮的找。若是他没记错,春极手中的那把伞,应是木芙蓉伞面,柄处镂空成芙蓉花,端上还系了一个白玉伞坠,也是同样的花型。
那公子说:“芙蓉如面柳如眉。”
初冬不懂,他只是用他连续三天为别人家倒夜香而攒的钱买了一把他买得起的伞而已。
春极回头见着初冬,不知怎么有些慌乱,这让她想将手中的伞扔了。只是初冬却并未在意,走到她身边轻轻笑了笑,正要开口,春极抢先道:“方才那公子见我没有伞,便送了一把,我看着它颇为精致,应该能卖个好价钱。”
这话的意思是,我只是因为它看起来很贵才收下的,并没有其他意思。虽然春极不清楚为什么要向乞儿初冬解释这些。
“没关系,女孩子合该有一些精致的东西,是我对不起你……”初冬歉疚道,看着春极鬓角的雨珠,不由伸手为她拂去。这是成亲以来他第一次做出这般亲密的举动。
漫天的雨滴落下来,金陵城氤氲在一片烟雨朦胧里,在某处不起眼的屋檐下,姑娘低着头,通红了脸,少年眼中闪过懊恼,可更多的却是欢欣。
4
孟府中又再一次见到了那个公子。
孟太守跟在后面,极尽殷勤。打听了一下,才知道这是镇守南疆的一位将军,姓刘。
看到春极时,刘将军很是开心,冲她抱拳,“姑娘,真是有缘,我们又见面了。”说罢,又向一旁的初冬颔了颔首。
初冬回以一笑。春极偷偷睨了初冬一眼,然后屈膝行礼,“大人,我已经嫁人了,当不得姑娘这个称呼。”
春姨娘在一旁冷笑,“可不是,我可是为我家姑娘找了一个好归宿,穷归穷,可到底模样周正,人也体贴。”
初冬与春极还没有说什么,刘将军倒是先发作,“这偌大的孟府,竟然由一个妾做主来迎接?孟太守,你这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