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重地落在纸上,我妈不甘的嘶吼声混杂着呜咽的泪水从十多年的字上传过来,几乎是字字泣血捶胸顿足的痛苦。
我手指无意识地轻颤,摸着那厚厚的日记本中的纸张,像是在摸着一座山一棵树风吹雨打数年后的风霜粗粝。
我向后翻,不敢一张接着一张看,只敢跳着看。
【2004。4。4
小木两岁了,会说话,会喊妈妈。
我给他买了小孩子喜欢玩的那些玩具,拼图,积木,给他买了很多新衣服。他很喜欢我抱他,每次抱他他都紧紧地抱住我的脖子不松手。
小木是一个很乖的孩子,没有其他小孩儿那么闹腾,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可能做妈妈就是这样吧,怕他太活泼闹腾闯祸,又怕他太安静太内向说不了两句话。我没生过孩子,没养过孩子,第一次抚养一个孩子还真的有点头皮发麻搞不太清楚对策。
小孩子长身体长得好快,我和他爸当年准备的几件小男孩小女孩的小衣服早就穿不了了,这孩子念旧老是抓着不放抓不到晚上就瞪着眼睛不睡觉,我给他改成了小毯子搭在他的身上他就乖乖睡了。
他爸都走了两年了,我今天去看他,他还是那个样子,我的眼尾皱纹倒是深了一点。
我知道他穿那一身警服帅得很,标志,挺拔,尤其是他这个人很乐观喜欢笑,笑起来格外好看。
可是老公,我看着你怎么也笑不出来,就连你的遗照我都不敢多看两眼,看久了会哭得收不住。
我哭了,小木能察觉到。他摸我的脸,摸我的眼睛,用他软软的小手捂在我的眼睛上什么话都不说,静悄悄的。
我看着他,很多次想起那个逝去的孩子。
那么小,我第一次搂他入怀里,他就已经是一具体温慢慢凉下来的尸体。
我想他们应该很像很像,双生子应当是很像很像的。如果他还在这个世界上,应该能跟小木作个伴,虽然我可能会辛苦一点但那根本不是问题。我宁愿我辛苦一百倍,也想那个孩子留在我们身边。
我很多次不敢看小木的眼睛,我怕看着他看着他,就像看到那个死去的孩子。我很多次不敢听到小木叫我妈妈,因为我会情不自禁地幻想我的另一个孩子叫我妈妈的样子。
我要疯了。我对不起他们,我谁都对不起。】
我闭上了眼睛。
我哥说,妈妈不爱他。但我现在找到了妈妈爱他的证据了,他倒是逃得远远的,再也找不到了。
就像当年我妈竭尽全力挽留他,最终也只摸到了他一点点流逝的体温。
我向后翻,一张一张地掠过。
我看我妈说,今天带我去了公园,天气很好,我也很听话地牵着她的手不乱跑。她问我要不要和其他小朋友一起玩,我说不要,我有人陪。
我看我妈说,今天带我去打了疫苗,我好像很怕针,扭过头死死闭着眼睛不敢看,针扎在肉里的时候害怕得哥哥妈妈大声叫着给自己壮胆。
我看我妈说,今天是个好日子,升职加薪了,可以给小木多买点新衣服穿了。
每一页都写得满满当当,溢出来的字,飘动的笔画,全是我妈满满的文字都挡不住的爱。
她记录下我的身高,记录下我的体重,悄悄写下我的身高第一次是在书柜这里量下来的,如果我长大了想知道自己的成长痕迹可以去看这个老书柜,被她一笔一笔写下了我每一年的身高。
我拿着那本日记转头往书柜走,在左边的棱上果然看到了从我的腰到我的胸口一连串的划痕,标记着几几年几月几日,小木身高多少。
日记里还写着,小木越长越标志了,眼睛像他爸爸,笑起来其实很好看。他老说他自己笑起来丑,哪有啊,我家孩子笑起来是最可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