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还未及反应,房门已被推开,一个嬷嬷领着两个孔武有力的婆子大步流星地走到床榻跟前。
嬷嬷上前一福身,说道:“夫人实在病得难受,请大公子过去一趟。”
才知这没体统的昏礼至此,前头那些没体统,都不过是小把戏,眼下才是正菜。
梁凤箫不可置信似的问了声,“现在?”好像她们这会儿风风火火闯进洞房,只为了跟他约个日子。
听嬷嬷确认后,梁凤箫默了一阵,半晌,他眉梢微微皱起,沉声道:“我不是郎中,娘若真是身上病了,我去了也不见得会好。
娘若只是心里病了,我更不必急于今夜过去。到底哪里病了,你们还是赶紧去请刘太医来诊一诊才是正经。”
嬷嬷碰了不大不小的钉子,只微微一笑,似乎早已料到一般,看了看身后两个婆子,又道:“夫人说,若非难受得紧,怕夜里有个好歹过不去见不着公子最后一面,她绝不会这般不体面巴巴地来请。
还请公子,看在母子一场的情分上,去一趟。”
好家伙,又是最后一面,又是母子情分,这是铁了心让我丢新婚之夜独守空房的丑。郭氏看来是相当讨厌我,哪怕木已成舟,她也着意要恶心我。
看嬷嬷身后两个婆子的身量,一副抬也要抬出去的架势,梁凤箫若去了,今夜铁定是回不来了。
梁凤箫还想再说什么,我赶忙拦住他,向嬷嬷道:“婆母身子要紧,旁的都是其次,相公理应去的。”
今夜我若阻拦梁凤箫,明日我离间他们母子的不孝之名便会传遍梁府。我的名声已经够坏,再加上一条不孝尊长,今后恐怕更难以在府中立足。
我笑着看一眼梁凤箫,目光转回嬷嬷时,笑容又带上三分柔婉,而后道:“但若婆母大人真病得这般严重,万若、真是最后一面,我这做儿媳的不在床前侍奉,实在说不过去。”
嬷嬷闻言一噎,似想说些什么,但因这话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她一时竟想不出因由驳斥我。
梁凤箫斜眼看着我,万年冷淡的脸,因唇角抿起的一丝弧度,泛出暖意。
那去吧,大家一起去床前尽孝吧。
郭氏确是病了,但也不过是风寒,远未见今夜便要西去的光景。
她见了我,原先苍白的脸霎时僵了,又透出几分铁青。
我趁她发作之前,麻溜抢过一旁侍女端来的药,嗓音含上三分泫然三分紧迫,皱着眉欺到她跟前,紧张兮兮地道:“母亲现下感觉如何了,哪里疼,可有发热之症?”
说着,我用手探了探她额头,兀自道:“还好还好,母亲先将药喝了吧。
都怪儿媳来迟了,今夜前头闹作一团,不想母亲竟这般难受着,儿媳实在不孝。
等母亲身体好起来,一定重重责罚儿媳。”
郭氏尚在愣怔,不防药碗已端到眼前,她只好顺势接过喝了。
我旋即起身,又是拧毛巾替她擦汗,又是忙忙地掖被子,掸灰,实际有什么用处咱们不谈,讲究的就是一个行云流水,手脚不停的气势。
满屋子人果然都有些震慑住了,一时也没人想到来插手。
眼下我是名正言顺的新媳妇,新婚之夜婆母不让圆房,我非但毫无芥蒂,反而尽心尽力地侍奉汤药,府里人再瞧不上我的过往,总能博得几分好感。
郭氏喝完药,我在榻边坐下,顺势提出以后每日都来侍奉,直到她痊愈。
“从前我爹也染过风寒,躺了好一阵子,我娘身子一向不好,因而都是我侍奉床前,这些事我都熟。”
不出所料,听我提到爹娘,郭氏随即脸色大变,但她抬手说头晕,趁机躺下歇息,掩饰了过去。
这些旁人不觉得什么,可落在我眼里,越发让我笃定了:郭氏厌弃我,并不全因我在永王府当过家妓,更因我是我爹娘的女儿,抑或说,我姓冯。
梁重九是我爹的徒弟,他必定与我爹关系甚密,也认得我娘。但郭氏会与我爹娘扯上什么关系,以至于谈之色变呢?
我出神地想着,我嫁进梁家果然是正确的选择,直觉告诉我,我一定能在此查到一些事。
夜渐深,郭氏终于睡着了,屋里捻暗了几盏灯,我便也跟着昏沉起来。
此时忽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转首过去,是梁凤箫递来一块巾帕,让擦擦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