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许……”陈安道半点不解风情,抽出手来,半撑着身体侧坐起来。
方才滑到鬓边的泪又顺着颌角而下,过了颈,让锁骨轻接,终于如杨心问那日所设想过的一般,于那玉一般的凹陷里盈满,在月华之下晃得人眼热。
他捏着杨心问的肩头,似是只会说这一句话了,“我不许……”
杨心问见他哭得这样厉害,也偏头落下了泪来。
“那日我见你昏迷不醒,怕你醒来后再见不到我,才会一时糊涂,许下那样不成样子的愿,害得你我今时今日还在此处辗转。”杨心问又不甘心地抓过了陈安道另一只手来,将那手慢慢摊开,十指悉数嵌了进去。
陈安道要抽回手捂住耳朵,却被他十指相扣扣得紧,半分挪不动。
外间起了光,那是天要亮了。可这夜分明才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他们尚未得一好梦,怎么便要分离了呢。
“邪神在上。”陈安道伏在他身上阖眼,“我不要醒。”
“席露一朝本是我用来宽慰自己求而不得的东西。”杨心问看着胸前那人的发顶,觉得便连那一点发旋都可爱得叫他挪不开眼,“没曾想最后竟把你困于此处。”
“就让我待在此处吧。”陈安道说,“你为何能叫我醒来。”
杨心问点了点那泛白的发旋:“在我死前,深渊抽了我的元神,连着我元神间的席露一朝一同入你灵台,此间幻梦有真有假,都是你我角力的结果。”他叹道:“这是祂对永不分离的回答。”
“祂为何要抽你元神?”
晨光打进了门帘来,杨心问感受着周身的苦楚愈轻,指尖的色泽已褪,变得无色,无形,无所依。
“你分明知道的。”
原以为世上最苦的不过是心爱之人咫尺间,却连诉之于口都不成。
可当真看到人这样落泪,才晓得只要那人能高兴,怎样都是好的。
她怎能许下这样荒唐的愿望呢?
生死之际,她竟只念着那一点私心。
嚎哭声如破晓的天光,自寂静处划出一道裂天般的痛楚,青坞故居与那晨雾一同消弭,满山花开,那是此间飞升的吉兆,百花斗艳,万紫千红,刺鼻的花香似要埋没那声悲哭,将她心上的伤口悉数掩盖,又叫她化作盛景下的腐肉,滋养那无穷尽的花海。
虚影既散,夏听荷跪俯在一片花田之中,临飞升之际,就要前尘尽忘,掌中仍紧攥着一册小本。
小本的最后一页,娟秀的小字写着:
京城大妖动乱,死伤惨重,吾辈不能阻。庄氏子召深渊临世,周遭人非疯即死,唯我心志不动,约莫是因为我早已经疯了。
祂转头看我,我当我要命绝于此,死前只忧心阿姊醒后不见我,是不是要落下眼泪来。
若上天诸神得听吾愿。
叫我神魂与她永不分离。
第106章罗生道
上官见微头晕脑胀的,抬眼看了许久,也没认出笔下图案是何物。
可又似乎有些眼熟。
不过这是哪里?
我为什么不能动?
“虽然那日你所作所为皆是为了京城百姓,可到底是沾上了人命勾当。”他听到身后传来了声音,却无法回头,只能任由那声音说着,“一会儿见了人来,切记态度软和些,人正伤心着呢,别惹事儿。”
他似是“嗯”了一声,又似乎没有。
到底是接触过些深渊之事,虽然上官见微觉得元神道可望不可即,心魄道虚无缥缈,骨血道天理难容,三相说更是疯子才想得出来的邪物——一言以蔽之就是全无兴趣,可继任家主时还是被族中长老按着头学了些,连蒙带猜地估摸出此地应该是某种梦境之间。
正当他腹诽这渊落之理着实邪性之时,“自己”又忽而转头道:“那尸首的事——”
“嘘。”他见身后那人身着丧服,朝他摇头道,“若叫听荷知道我们拿了小雨的尸身,她是要跟我们拼命的。”
上官见微一愣。
什么玩意儿?
你们拿了谁的什么东西?
“可这是宗主自愿给我的。”上官见微一字一句道,“为什么显得像我们偷来的一般?”
那男子闻言失笑:“小雨愿意给,那是盼着自己的遗体能对后世有用。可听荷才手刃了胞妹,转头便知道尸首到了我们手上被切来研究,岂不是要气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