祂是难以用言语去形容的,过了许久,他才琢磨道:“祂是更为根本的东西。”
“根本,能有多根本?万物起于灵,这邪神与灵力相冲,能是什么好东西。”闻贯河似是不想再与他废话,起身走到窗边,望着远处山峰间耸立的天座阁顶紫气蒸腾,是在炼丹的样子,“这一任的圣女由雒鸣宗侍奉着,你们那阁楼眼下是谁在住?”
“是师父。”
“哼,个妖老儿还真是胆大包天,若换作其他宗门,早把他当邪修论处了。”
眼见杨心问似要为恩师辩驳两句,闻贯河抬手:“行了,消息我已经给你带到。京城里确有此事,你那白日梦……唉,邪得很,若非是那状元郎落马在先,你发梦在后,听着便像是志怪录里的鼎中猴了。”
杨心问心中一顿,捧杯的手在杯壁上滑过,正要开口,却听屋外几道匆匆的脚步声。
他抬眼望去。
好家伙。
杨心问心道:“还真是热闹。”
第105章谁人华胥
确实是热闹。
只见不省君和路游子先后现身,肃立于门前。
路游子先行行礼:“宗主,此——”
此还没此完,便见不省君脆生生地叫了句“师父”,不顾礼节疾步走来,如乳燕投林般撞进了杨心问怀里。
杨心问:“……”
李稜身高八尺,杨心问跟他腰胯一个高度,这番大鹏依人,险些把杨心问撞飞出去。
杨心问好容易挺住了,李稜又抓着他的衣袖,脸在那血衣上乱蹭,蹭下一脸血印子来,这副尊若之下,还夹着嗓子软软糯糯地喊着“师父我想你了”。
这招式比那记恨生杀伤力还大,杨心问浑身汗毛倒立,但凡能自主地动根手指,他都想把自己的眼给戳瞎。
且这招式杀敌一千,自损八万八,还是群伤,在场几人的面目具是扭曲至极,席露一朝都险些没给他们镇住,李稜更是神色麻木,眼中空洞,宁愿当场以头抢地,也不愿受此奇耻大辱。
可受不住也得受着。
杨心问费力地拍拍李稜,亲昵地摸他的发顶:“稜儿来了,今日的小考考得如何?”
“自然是考得极好的!”李稜骄傲道,“玄枵长老出的定方推演只我一人做出来了,其他人抓耳挠腮的模样真是好笑得紧!”
他顿了顿,不忘拉踩道:“尤其是那姚不闻,他分明是命修,却连定方推演都比不过我!”
见他矜傲骄纵,杨心问只觉得这是要讨打,若自己这般嘲笑旁人,陈安道必然是要冷下来说他的。
谁知这夏时雨却依旧满脸笑意,同他一般高兴道:“果真?那姚不闻在韶康时便已小有名声,稜儿这般能干,竟连他也能压得一头!”
李稜志得意满地应了。旁的人终于有些动静,闻贯河不冷不热开口:“你这徒弟自矜自傲,你竟也不加以约束。”
长辈说话,李稜也不见避讳,仰着头道:“横渡仙子,我师父怎么教我,与您雒鸣宗有何关系?”
这便有些太过失礼了,杨心问按了按他的肩——险些没够到,随即对闻贯河说:“稜儿心性率直,又是剑修,本就不该过多管束,率性而为,不失本心,足矣。”
闻贯河摇摇头,不赞同道:“人本凶兽,不受教化,何来本心?”
见他们二人似要吵起来了,路游子忙开口道:“宗主!天座阁的那位传信有请!”
闻听此言,杨心问便觉那雾气再度涌了上来,眼前景色几变,他似踩在柔软的棉花之上,这柔软是夏听荷给的,是她的好友给的,是她的小徒弟给的,可那柔软疏忽间便散去,落脚处任然是一片冰寒。
他定神望去——无首猴坐在天座阁的窗边,一腿曲于胸前,一腿在窗外晃荡;一旁的小几上坐着上官见微,正伏案读书,手上不时记下些什么,似是全然没有注意到后面来了人。
那小几对上官见微来说太小了,原先应该是给一个与李稜身量相仿的孩子用的。杨心问斜眼觑着他,夏时请仙时的模样又浮上心头,堵得他发闷。
他二人不知为何身着缟素,似在给什么人守丧那样。那股发闷便越发沉痛,杨心问想别开眼——或许不是他不愿看。
“他怎会在这里?”杨心问垂下眼,神色冷淡道:“我应该只给了藏经阁的令牌。”
闻听人言,上官见微才转过身来,忙行礼道:“宗主。”
杨心问不看他,亦不回话,由着他维持着拱手弯腰的姿势。
窗外鸟啼不绝,无首猴的肩上落了两只雀。
他眼下的面容杨心问看着陌生,应当是夏时雨认识的某人,面容平实寻常,肤色黝黑,肤质粗粝,鼻子生得大而挺,叫他看起来有几分英气,可是眼尾却是弯的,又生出些冲淡了那英气的温和来,是个落在人堆里便认不出的凡常模样。
“我前几日在藏书阁见到他,他这人对书的贪欲太重,石饕餮观其心,竟都吃不准他到底想看多少书,险些叫他溺死在那真知之中。”无首猴逗着肩上的雀,那鸟当真不怕,亲昵地啄着他指尖,“没法子,我只能把他提到这边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