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锥能让人身处实景,黑天鹅看见一个小女孩满心欢喜将树上鸟蛋掏回徒有四壁的家中,她原本以为带回的战利品至少能让爸爸妈妈少饿一点肚子,没想到从蛋里爬出的虫子一点一点,一个接一个地吃掉了她的全家,最后一只虫变成一群虫,飞上黑压压的天空,才知道那漆黑并非乌云,而是天空都被虫群遮盖。
“呕——”
黑天鹅又忍不住了。
记忆是一道由神赐予的锁,而忆者是开锁的人。她曾经以为自己的天赋无与伦比,但现在觉得,忆者,也是一份非常值得尊敬的工作。
她决定缓一缓再继续,先给自己十分钟的休息时间。
正在这时,她又看见了嘉波,年少的令使将一叠光锥递给薄薄的雾气,而后转过头,也看见了她。
“你看上去不太好。”嘉波走了过来,看见黑天鹅手里还没来得及收回的光锥就明白,“怎麽给你看这个,啧啧,好狠的心。”
他说的是领路人。
“没关系,”黑天鹅微笑,“我还撑得住,很快便能适应了,这点小场面不能打败我。”
嘉波这一次似乎不那麽急着走,还有闲心留下来和黑天鹅多聊几句。他抱腿蹲下,一如既往不讲规矩地即使在忆庭也要把姣好明艳的脸露出来。
黑天鹅注意到他眼角有了一抹不引人注目的青灰,以令使的身体素质而言,他应当是刚忙过一阵常人难以承受的庞大工作量。
“你知道吗?”嘉波面容似有得色,点了点黑天鹅手里的光锥,“这个是我记录的哦。”
“巴德拉星域的虫群?”黑天鹅还记得这个名字。
她见嘉波点点头。
旋即新的疑问又生了出来,她还记得,领路人说嘉波没有过去,一个十几岁的少年不会无缘无故丢弃所有记忆,还是在记忆星神的手底下,很显然,他的记忆应当变成某种支付的代价。
“你怎麽不害怕呢?”黑天鹅好奇地问,是因为失去记忆便连同恐惧一块失去了吗?
嘉波垂下眼睛,视角差异让黑天鹅看不清他的表情,然而一股浓郁的茫然在四周升起,像是内心生出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几秒后这股空洞失落的感觉便消失不见,嘉波侧头又是一副轻松闲适,他不由分说地拉住黑天鹅手腕,画面一转,便来到一处荒地。
荒地生出嫩芽,他指着嫩芽问:“你看见了什麽?”
黑天鹅感受土地的记忆:“候鸟带回了种子,雨水令它破开泥土,于早春生根发芽。”
“此处贫瘠,去年候鸟一共带回了上千万的种子,只有五万颗发了芽。”他淡淡地说,“对宇宙来说,死亡才是常态,生命不过转瞬而逝的变量,无论是被虫子吃掉,被候鸟吃掉,又或是因为天灾人祸死掉,本质都是生命的终结,是命运早就安排好的,我们实在不应该打破它。”
闻言黑天鹅落下一睹,良久后问:“嘉波,你是不是讨厌人类?”
嘉波摇摇头:“谈不上喜欢,也说不上讨厌。”
他望着半空虚无的一点出神:“神爱世人,我并非神明,所以我只要爱我自己就好了,别的我都不在乎。”
“忆者的本质其实就是一个观众,一个高级看客,看花开花落,看世殊事异,看宇宙生成又毁灭。”
舞台和观众席天然分割不可逾越,他回过头,看向黑天鹅,道:“我不是舞台上的演员,也不是编写剧情的作者,我拯救不了谁,谁也不需要我的拯救。我用我的眼睛记录,观看命运谱写的剧本,我会为台上的剧情伤怀,但是那又怎样呢?”
他一字一句地说:“身为忆者,我们的职责是记录,而非篡改——我之前提醒过你的。”
嘉波,是忆者。
没有必须肩负的使命,没有必须保护的人,他不是谁的道标,也不需要聆听谁的愿望,指引谁的未来。
他只是自己。
一个渺小、冰冷、自私而又无情的自己。
工作已经很累啦,记录和解构记忆也不是随随便便谁都能干的,就不要再给自己找事了吧。
“不过还是要跟你说个好消息,”也许是觉得自己太严肃了,不利于在后辈面前创建和蔼可靠的形象,嘉波的语气又变得松快活泼,“虫子虽然很可怕,但巴德拉星人有过和虫子对抗的经验,即使公司游侠之类的援军还没到,他们也已经组建出一只合格的反抗军。”
“说不定战争很快就要结束了呢。”他高兴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