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所言甚是。”左相的身段一如既往柔软:“既然如此,不如召陆九郎来此,请他为这场春社镇场?”
官家万般无奈,无奈之余,又像是在炫耀自己和陆安关系之亲近:“我也想,但是前两天我就邀请过他了,他说自己忙,便不来了。”
左相便又退一步:“那么,不如请九郎写一首诗,送来宴上如何?”
戢仲澐明显看得出来——或者说,任何人都明显看得出来,官家听到这句话,立刻就变得热情起来了。
然后内侍就出发了。
再然后,内侍就带着陆安的诗回来了。
戢仲澐看着那首诗先送到官家手中,官家看完后并没有说喜不喜欢这首诗,只是迫不及待地把它送到尚书左仆射手中。
尚书左仆射看完后,它又来到了尚书右仆射手中。
随即,再来到门下侍郎手中。
紧接着,又到了中书侍郎手中。
随后便是尚书左、右丞……
六部尚书……
龙图、天章、宝文阁学士……
一个个传过去,慢慢传到了戢仲澐手中。
戢仲澐这下知道他们看完后,为什么会一声不吭了。
他现在也要一声不吭了。
不止是一声不吭,他的面色还很苍白。不止面色很苍白,甚至可以说是全身上下都很苍白。
看到两首诗的一刹那,戢仲澐感觉自己好似僵在了椅子上,失了三魂,丢了六魄。
怎么能有人连社诗都写得那么好,不仅写得好,还完美地符合歌功颂德的主题。
太平处处是优场……
光是这一句话放在阳光下,就简直像是在金色波纹中荡漾那样,直接荡进人心底。
陆九思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么能写出这样的诗?
戢仲澐看第一首诗,已是看得呆了。
再看第二首诗时,他便彻底接受了有的人就是仿佛诗文化身,就是才思斐然的这一无可奈何的事实。
便见陆安第二首诗写: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箫鼓追随春社近,衣冠简朴古风存。
从今若许闲乘月,拄杖无时夜叩门。
最后那句拄杖很好理解,夜晚出行拄个拐杖防摔很正常。真正让戢仲澐觉得自己脸红了的,是那句: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几乎想要呻吟,想要抽泣——真好啊这句话,至少在他心里,以后不管是任何人作出任何诗句,都追不上这句诗在他这里的地位了。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他又把这句诗念了一遍,终于眉开眼笑了。
紧接着,沉寂已久的场内终于轰然作响。
无数官员在议论,无数官员在震撼。
每一个人都可以看到其他人嘴唇上的血色在渐渐往下退,又能看到血红渐渐往脸面涌上去。
以大薪文官的骄横和跋扈,此刻谁又能堵住他们的嘴?
连官家也不能。
他们激动地讨论着这两首诗,那热切程度仿佛信徒在佛寺里看到了释迦牟尼佛,看到了药师佛、弥勒佛,看到了四大天王、十八罗汉,看到了观世音菩萨,看得自己晕头转向,心头好像有冰雪在融化,浑身都是湿淋淋的。
很快,这两首诗就流传了出去,成为了汴京的焦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