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闻声赶来的内侍仓皇顿首,成昭远睁眼抬头之时,看见寝殿内满地狼藉。连枝灯树倒在撕碎的纸堆里,自己正攥着断裂的灯盏,灯油在掌心烫出刀口大小的疤痕。
暗淡天光从窗棂透入,照见案头空空如也的银盏,梦里的残香仿佛还残留其上。
“璿仪殿……璿仪殿如今还空着……”成昭远唤道,“去收拾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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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府书斋,庭前水洼里漂着金黄的桂花,残瓣粘在往来之人鞋履上,被辗转踩进青石板的纹路。
数只鸟雀从檐上飞起,翅尖扫落的雨珠飞坠,砸中成洛宛的小双鬟。她“哎呀”一声,摸了摸脑袋,抬头望见罪魁祸首已飞走。
成之染斜倚凭几,宫中的密报摊在书案上,红笺小字勾勒了皇帝行迹。听闻成洛宛的嘟囔声,她拿起书册将红笺盖住,抬眸之时女儿已蹦蹦跳跳进了门。
“阿母——”成洛宛扑到她怀里,嘀嘀咕咕扯了些有的没的,这才转入了正题,道,“前几日家中见到的顾郎君,什么时候再来啊?”
成之染眸光微顿,左卫将军顾岳的夫人,数日前带着家中子侄造访,他家小郎君个个举止端庄,成洛宛很是喜欢。
“练儿问的是哪个顾郎君?”徐崇朝在侧,将那几人回想了一番,大的十几岁,小的跟成洛宛差不多。
成洛宛眸光一亮,道:“就是那个爱吃虾蟆的!”
成之染不由得失笑:“那是左卫将军第三子,不是他喜欢吃虾蟆,他阿弟被疯狗咬伤了,郎中说要吃虾蟆肉。他吃那虾蟆,是为了哄他阿弟吃下去。”
“对,对,他说了!”成洛宛笑道,“也不知那伤口治好了没有……”
成之染摸了摸她的小双鬟,道:“改日我替你问问。”
成洛宛得偿所愿,又像小灰雀一样飞走了。
成之染望着案上露出的红笺一角,禁不住叹息一声。她望向徐崇朝,缓缓道:“顾岳说,桃符前日微服出宫,去的是报恩寺。”
第396章璿仪
“报恩寺?”徐崇朝将红笺接过,不由得沉默,“招魂……”
二姊丽娘的眉眼倏忽从眼前闪过,如今做了孟氏主母的她,神情已不复往日萧瑟。可是他如何能忘记,十年前为了给独孤灼招魂,引出了多大的事端。
徐崇朝不愿意细想,后来的种种虽避无可避,当初却不必那般凄怆。他神思不属,不小心碰到案头茶盏,茶汤猛地溅出了少许,斑斑点点洒在书案上。
成之染并不急着擦,“独孤”二字在唇间滚了几番,眼前又浮现出那人的面容,有如精魅的眸子盛满了哀伤,连她也难以承受其中的痛楚。在送走荆玉和那化鹤而去的皇子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对方。
“我素来不信神怪,”成之染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缓缓道,“可是桃符他……心中有所求。”
乾宁二年的往事,徐崇朝一清二楚,柳氏垂危之际的叮咛,让他无法为朱杳娘找出任何辩驳的理由。今日种种的缘由,早在那时便已经种下,隔了十几年的风烟,只会让撕裂的伤口愈加粗粝而疼痛。
博山香炉袅袅地吐出烟丝,随沉寂弥漫于静室之中。成之染苦笑不已:“父亲不让我手刃那罪妇,不想让我做桃符的杀母仇人,可桃符未必没有将我视作杀母仇人。”
“狸奴——”徐崇朝试图开解,成之染摇了摇头,对他道:“倘若他承认朱杳娘有罪,便不会提起将一个罪妇追封皇后附葬山陵。”
她缓缓从座中起身,负手在斋中漆屏前驻足。彩绘的漆屏,是年节时成昭远送她的礼物。
屏面以金箔勾勒菱纹,漆绘的垂髫双童立于古槐之下,兄姊执竹简教导,密陀绘点缀的槐叶,苍翠中透出斑驳的铜绿。
“他岂能如此……”成之染伸手轻触画中幼童,指尖细腻的触感令她一晃神,仿佛初次抱起襁褓那一日,好奇地抚摸幼弟脸颊。
可惜那一切,早已一去不复返了。
徐崇朝从身后握住了她的手,他看不清她的面容,掌中微微颤抖的手,暴露了主人的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