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九娘不会骗我,”成之染紧紧抓住他,眼底布满血丝,“是他,当真是他……”
案头灯烛“啪”地转亮,徐崇朝看清了,她眼中不是哭过的痕迹,而是将帅特有的杀伐前的厉色。
“萧九娘不能尽知其详,兹事体大,不能不过问证人。”他目光投向密信,落在簪花小楷所写的“钟彻”二字。
“可钟彻在胡人手里。”成之染一字一顿,颇有几分咬牙切齿的滋味。
“是,”徐崇朝喉结滚动,问道,“你要提前动兵吗?”
成之染摇头,缓缓从座中起身。烛光摇曳,在地上投下一道孤峭的影子。
影子尽头,挂起的河曲舆图露出团团血渍般的暗痕。
“敌不动,我岂能动?”她在舆图前伫立良久,忽而侧首道,“阿蛮,为我研墨罢。我要给慕容颂写一封信。”
半开的菱花窗外,一树迟开的棠棣在月下泛着冷白。
成之染执笔的手悬在黄纸上空,墨汁从狼毫尖端坠下,在纸面溅开,浑圆如血渍。
“太平致意晋主:常迟面写,但以人臣无境外之交,恨不暂悉……”
掷笔之时,更漏微茫。满城槐花簌簌而落,像一场迟来的雪。
“过不了几日,该见分晓了。”成之染喃喃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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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河九曲,浊浪排空。
慕容颂勒马蒲津,极目远眺。对岸秦川连绵,这些时日来,始终安静得如同坟茔。
身后响起哒哒马蹄声,慕容癸打马上前道:“父亲,关中来信了。”
“哦?”慕容颂不由得挑起眉头。
信是从潼关送出,辗转由浮屠堡送到蒲坂城。纸上的字迹清隽秀丽,却透着一股锋锐之气,仿佛能透过纸背刺入眼眸。
“陛下既已至河曲,何不再向西行?长安虽小,亦有美酒以待贵客,另有厚礼相赠。”
慕容颂眉峰微不可察地一蹙,随即冷笑一声,将信递给身旁的崔湛:“她倒是客气。”
崔湛接过信,仔细读罢,嘴角浮起一丝玩味的笑意:“长安的厚礼,怕不是铁甲伏于潼关?”
慕容颂未答,只是转身望向西面,荒野中不知是谁家的炊烟袅袅升起,与日影交织,盘桓在天际。
“父亲又何必在意?”慕容癸年轻的脸上满是不屑,“不过是虚张声势,色厉内荏罢了!”他一把抓过信纸,草草扫了一眼,嗤笑道,“她若真有胆量,也不会闭关不出,如今何必写信试探?”
身旁的丘穆陵折古欲言又止。他还记得那位长公主的容颜,哪里有半分怯懦之人的模样?她是荡平关陇的大将,任凭谁也难以小觑。
慕容颂目光沉沉,未置可否。
慕容癸有几分不忿,劝说道:“儿以为,如今洛阳城久攻不下,未免挫伤军势,令诸军有所懈怠。不如速速派大军南下略地,待根基稳固,再徐徐图之。”
这话倒是与出征前崔湛所言相合。
慕容颂沉默良久,道:“成之染尚在关中……”他嗓音低沉,似是说给旁人,又似是说给自己,“我若南下,她断我归路,为之奈何?”
崔湛眸光一闪,轻声道:“陛下……是怕了?”
话音未落,慕容颂蓦地抬眼,似是不悦。
崔湛却依旧含笑,仿佛方才那句大逆不道的话并非出自他口。
“我岂会怕她?”慕容颂瞥了他一眼,道,“匹娄眷在洛阳攻城不力,我自去督战,经略河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