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为权宦这么久,李道生的府邸早就已经是金雕玉砌,飞阁流丹,走进他的院子,目光所及都是珍宝,层楼叠榭都只是寻常,年年月月孝敬给他的宝贝扔在库房里,不知多久之前都已堆成了金山。
他已经很久没有踏足过此地,这个似乎留存着他不堪记忆的皇城一隅。
就在昨天,这座荒凉的小宫殿永远成为了一个废弃的禁地,因为那位乱政的质子殿下不仅被骗着饮下了毒酒,还被乱刀砍死在了这里。
质子裴忌。
一介乱臣贼子,秽乱内政,客死他乡,死状惨烈,甚至死去这么久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就像小太监说的一样,无论沾上哪一样,都太过晦气了。
更何况,在这敏感的节骨眼儿上,一点风吹草动都会让当今圣上杯弓蛇影,说不定就要心生怀疑打上同为叛党的罪名,毕竟这种事对于帝王来说,从来都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
李道生哄着老皇帝这么久,又常年站在这不胜寒的高处,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就会摔个粉身碎骨,小太监都通晓的道理,他并非想不明白。
但他还是来了。
这里太过荒凉,东西也少,唯一的一具男人尸体,一眼就能看到。
院中的血腥味已经比昨日好上了一些,但鲜血横流的地方引来鸟雀啄食,就算是腐肉,也有些过于难看了。
李道生伸手赶走那些鸟雀,垂下眸,沉默地盯着躺在地上的男人,竟是找不出一点平常阴狠刻薄或是妖媚惑主的模样。
裴忌。
李道生想,怎么突然就死了。
他在男人面前蹲下来,掌心轻拂过那双眼睛,让没有瞑目的眼皮自然阖上。
雨势渐大,雨水沾湿睫毛,让眼前一片模糊。
李道生轻轻煽动了下睫毛,就这么安静地注视着这个尸骨未寒的男人,任由下巴的雨珠不断滴落在面前这具尸首上,不知过了多久,才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响:“死了也好。”
他像是在劝慰自己似的,“安静。”
然后他拿出甚至还带着扑鼻香气的手帕,一点点擦去男人脸上的血污,就像给一块璞玉擦去灰尘,一点点露出本来的样貌。
他不知道,除了长得帅些,脸上身上也干干净净不像小说话本当中说的那般恐怖之外,在他眼中已经死去的裴忌,正像个男鬼一样徘徊在他周围,眼睁睁看着他所做的一切。
“……我没看错吧,”裴忌跟着蹲在李道生身旁,看着这美人和平常完全不同的沉静表情,眸子里闪过几次兴味,“李道生,这是在为我收尸?”
裴忌是在昨天死去的。
被下毒又被乱刀砍杀,说不痛肯定是假的,但这毒下来得猛烈,并没有痛苦挣扎多久他就陷入黑暗了,意识再次清醒的时候,就变成了现在这幅模样。
他还以为他会去黄泉边,奈何口,或者被黑白无常架去喝孟婆汤,却不想,睁开眼,还是在这个破败的宫殿里。
很快,裴忌就发现自己好像被什么困住了,只能以这种诡异的状态待这具发烂发臭的尸体周围,既没有人听得见他的声音,也没有人能看见他,他甚至连只鸟都赶不走,只能看着它们时不时来啄食自己的伤口。
这可比生前活得窝囊多了。
他出不去就只能在这里待着,也没有人会理会一个死去的人,裴忌这性格,自然会觉得无聊。
不过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李道生竟然是第一个理会他这具腐烂的尸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