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裴忌摸着下巴站在一旁,还觉得有几分出乎意料的乐趣:“司公大人……?真是好兴致,就这么厌恶我,对着一具这样破破烂烂的尸体,也要跑来笑话?”
李道生自然听不见他说话,也不会回答。
裴忌也知道这一点,自然也不在乎。
他更好奇的是,李道生会怎么对待这具毫无还手之力的尸体。
这京城里,这朝廷上下,谁不知道他和这位司公是不死不休的政敌,司公大人恨他入骨,厌烦都摆到明面上来了,装都不愿意装一下,连皇帝都对此了解了一二。
所以他猜测着,说不定司公大人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踩几脚,或者亲手拿着带刺的鞭子鞭挞,又或者放一堆老鼠来啃噬……
裴忌竟然有点期待。
但很快,裴忌便发现自己没办法继续把这出好戏看下去了。
因为李道生似乎并不是为了嘲笑他状况看看他死得有多悲惨而来,而是来为他收尸的。
于是他只能眼睁多看着高坐庙堂上权势滔天的司公大人亲自帮他擦去那些血污,看着他不厌其烦的把那些腐肉切掉,又不知道从哪掏出一个布包,一针一线把伤口缝合好,看着他就这样顶着暴雨做完一切,浑身的衣衫都透着漓漓湿意。
裴忌戏谑的笑容就这样完全僵在了脸上。
他看着李道生小心翼翼把他破破烂烂的身体抱了起来。
这具烂狗肉一样的尸体,瘫躺在青石铺成的板桥路上,谁走过来都要踩上一脚,却被那双矜贵的玉手抱起,就像在呵护一件碎裂的骨瓷一样。
连同裴忌碎掉的筋骨,一块一块,像是不怕脏似的,全都捡了起来。
而在裴忌的记忆里,眼前这个人一直生着很严重的洁癖,明明是个阉人,却惯是爱干净,没有热水的日子里,都要用冷水擦洗身体,如今看上去,倒是不在乎他抱着的这具尸体有多脏。
后知后觉意识到这一点,连生死都没那么在乎的疯犬裴忌,突然生出了几分难以言说的心慌:“李道生……?”
他这是在做什么?
他真的,要为他收尸吗……
裴忌瞳孔微微颤动,心想。
李道生……不是最恨他了吗?
现在,这又是在做什么?
司公司公,裴忌明讥暗讽喊了这么多年都没喊过李道生这个名字,现在说起他恨他这件事,倒是喊得顺嘴了。
但李道生已经听不见了。
也放不下。
裴忌有点不敢置信地跟在他身后,想要等着司公大人纡尊降贵地把他的尸首投到哪个角落或者投进哪个井里,却都没有等到。
他等到了一面凌霄花窗。
雨势渐小,司公大人抱着他的尸首,躺在花窗底下,阖上双眼,很快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