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刚要挪步上前,唐鸾的声音便从雪幕之后传来:“就趁现在,唐凤,你一个人走吧。”
唐凤顿了顿,鼻息的雾气都被大雪敲碎,刚一张嘴便落了点雪在牙上,冻得酸疼。
“我早就想走了。”唐凤放下了枪,单手捂着嘴道,“所以你能不能倒倒你脑子里的水,赶紧跟我一起走。”
唐鸾的身影在雪中已看不清,只隐约有个影子在那,可一晃神,便又觉得那不过是片裸露的冰层。
“眼下我们俩废物,隔着大雪连枪也打不准,谁也杀不了。”唐凤说,“当年在霁凌峰上,刚想跑,就被姓姚的给截住了。如今是最后的机会,如果再被抓可就没有以后了。”
唐鸾摇摇头:“陈安道没有让明察所的人进来,那些不过兴浪境的提灯士容易被卷进乱战而难以自保,但出入口必有封锁,我是出不去的。你会被抓,但也就关几日,他们没有你的罪证。”
“哥,你是真老糊涂了,我才刚拿枪指着陈安道。”
“妹妹,你是真不了解那陈安道的作派。”唐鸾说,“你对他威胁最大的时候,都没能伤到他一根汗毛,你弃了枪,他不会费心去捏死个虫子的。”
“你说话真难听。”
“忠言逆耳,该学着听了。”
二人在雪中静默许久。他们没有修为,不过是常人,在这样的风雪之中又冷又痛,亭子本该是为他们这种人建的,可也只有在这鹅毛大雪的庇护里,他们才觉得自己稍微安全了些。
“我只是不明白。”唐凤将枪扔到了地上,用脚拢了拢雪,将枪藏在了雪堆里,“你哪怕是个断袖,也不该可着个四十好几的老男人。秦楼楚馆里的兔儿爷水灵,你去找他们不成吗,最多费点银子,不至于跟张珣那样费命。”
唐鸾大笑两声,随即板着脸道:“你别胡说,你哥我喜欢四皇子妃那样的。”
“我知道,你从小就喜欢人妻,所以我更不明白,为什么你非要跟着太子。”
“因为太子是正统。”唐鸾毫不犹豫道,“而且他有手段,有志向,有抱负,有匡扶天下的重任,明君当如此。”
唐凤摇头:“仙门在上几百年,旧时忠君爱国死庙堂或许还值得后人传颂,如今你说这个,我只觉得你荒唐,后人听闻,也只觉得你疯癫。”
“疯癫人,荒唐事,这世上人本就是不疯魔不成活。”唐鸾的声音像是已然埋在了风雪之下,听起来遥远且缥缈,“你且走吧,再不走,可就真的来不及了。”
唐凤没有回答,她抬起头来,想看降下这鹅毛大雪的天空是如何模样。
可雪急风劲,她睁不开眼,打在眼皮上的雪慢慢融化,化作一道水痕自她眼角滑下。方才还未下雪时,她便该好好看清这天的模样,如今再想看,便已是来不及了。
谁知她正这么想着,风雪却忽然停了。
什么东西?
唐凤茫然地睁开眼睛。
不远处的冰面上还见白雪纷纷,可她头顶却笼上了一层阴云。
不,不是阴云。
唐凤瞪大眼睛看,那是个从地上往天上长的庞然大物,大到她根本看不清这玩意儿的全貌,只觉得遮天蔽日,头顶乌云,连逃跑的心思都一时提不起来。
她看不见唐鸾的位置,也听不见他的声音,只下意识停下了动作,连眼珠都不敢乱转。
那巨物缓慢地移动着。它像是田螺,长着柔软裙边样的多足,在雪地上缓慢爬行,身上不断翻涌着似黑泥一般的液体,散发着风雪都盖不住的恶臭。
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
这又是谁的招数吗?
正当她思绪急转之际,那巨物停了下来。
鼻息,她听见了鼻息,越来越重的鼻息。
一条长似蛇身的东西从巨物上方慢慢垂落,带着鼻息,带着飘逸的长发,朝着唐凤转来。
唐凤只觉得心脏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手脚发汗,却又被那温热的鼻息给焐热。她的周身被发丝笼罩,头顶悬着的,是一张足有她身长两倍之大的人脸。
那张人脸鹤发白眉,一派淡然恬静的模样。唐凤从小胆子便大,对些常人看着只觉可怕的东西也甚是喜欢,九华殿内的三头石像,她是唯一喜欢凑近看的人。
面是三清面,人非修道人。
那颗头颅连着长长的脖子,长在那田螺一般的柔软肉身上。它看见了唐凤,随后慢慢张开了嘴,越张越大,人的嘴巴是决计张不了这么大的。
“啊……”
唐凤浑身颤抖着,矮下身去摸雪堆里的枪。可她的手抖得太厉害了,一直扣不到弯钩,推不进火门,枪被她抖得似要散架,她不知何时已经泪流满面,一边抖还一般笑了起来……
“太、太祖皇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