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说到做到,竟当真不欲再闯。陈安道只愣神片刻,随即立马转头,再点一道敕令符,风雪在敕令行处不见,他的眼前霎时一片清朗。
衡阳公在张珣的尸体边手舞足蹈,如祝巫的妖道那般癫狂,时而拍掌大笑,时而又蹲下身看看那张珣的死状,这许是他人生中最值得庆贺的一件事,再没有比这一天更叫难忘的日子了。
陈安道停了手。
他的棺铃忽然响了。
一开始只是细微的,带着些犹豫一般的轻响,在这风雪里甚至很难听得见。可随即越来越大,玉壁似要被铃坠击碎那般疯狂地响着。
柩铃收灵气,兆灵,棺铃敛魔气,兆凶。凶音大作,风雪忽啸,凶手似痴似狂的朗笑声三者交融,便是地府恶鬼行,也不过这般动静了。
冰下千机营士兵的尸体毫无疑问是用来做邪阵的,可具体是什么邪阵?
杨心问说张珣一身魔气,可他在半年前还是个常人,绝不可能在这么短短时间内练出这样的魔气来。
“徐公公。”陈安道慢慢站起身来,“我本不欲追究张家到底在私下里做了什么,可眼下看来,已由不得我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徐照正低头给自己接骨:“仙师何出此言?”
陈安道没有回话,徐照便慢慢抬起头来。
衡阳公身后,那尸体的胸膛自行打开,探出了三颗似花蕾一般的肉球。
那肉球迅速成形,化作了三颗头颅,一颗鹤发白眉,一颗眼窝深邃,神情悲苦,一颗眉心点红痣,似有佛陀相。
*李煜《玉楼春·晚妆初了明肌雪》,取“晚妆初了明肌雪,春殿嫔娥鱼贯列一句”。
第160章遗书
那三颗头颅快速飞长,脖子转眼间便如长蛇一般嵌在张珣的尸身上。而张珣的尸身也在迅速变化着,变得膨胀,泥泞,身上的衣物被那泥土一般的脓液侵蚀。
水下传来了“咚咚咚”的声响,陈安道用巽字扫起一片雪,便见水下的千机营的尸身正从四面八方而来,朝着张珣的尸身聚拢。
如海中时有的漩涡,引着周遭的行船卷进其中。
徐照骤然变色,竟是扭头就跑!可时机已失,那三颗头颅已浑然长成,对着高空中晃动摇摆的人如猫见了耗子,居中的头颅立马伸来,竟是一口咬住了他瘫软的断臂,当即吞下。
那张写满痛苦的巨大头颅上并未因这一口而变化,他还是那么悲伤,那样惆怅。
而徐照惨叫一声,反身将所剩无几的灵力注入五爪之中,对着那头颅挠去。
哪怕已消耗许多,巨啸境的全力一击也不容小觑,那瞧着有羌人血统的头颅顷刻间就要被抓烂,可徐照一爪过去,却是扑了个空。
那头竟凭空消失了。
“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徐照还不及思索,手臂便传来一阵剧痛,再一定睛,那消失的头再度出现,并且狠狠地咬住了他一只手臂,咀嚼两口,随后便要将他整个人吞入腹中!
散发着恶臭的口中有一颗金牙闪烁。
成祖爷在位时,徐照还时常帮爷看护那颗牙呢。
而今那牙有他的头一般大,即刻便要将他的头给咬碎。
恍惚间他似是想起了当年入宫的日子,也是这般的雪天,也是这样的冷。鹌鹑一般的小太监们穿着过大的衣服,跟在大太监身后,那长街对他们来说像是这辈子走不到头,哪怕如今一能一息间便踏步而过,他也觉得远,远得很,远得他这辈子都没真正走出去过。
“你们啊,民间来的。”大雪之中,那披着斗篷的背影挑着灯笼走在他们身前,“如今民间刁民众多,天天这个仙那个仙的,许多新来的规矩特别坏,上一批便打死了好些个。”
“咱家可只提点你们一句。”
“甭管外头如何,都与你们没干系了。”
“今后是贵是贱,是往上走的人,还是往下流的水,都不是你们的能耐,全系主子的天恩。”大太监顿了顿,瞧着那快将他们掩埋的大雪,“瞧,譬如这雪,这不是寻常的雪,是主子的德行打动了上天,是兆丰年的瑞雪。”
“富贵也好,机缘也罢,那都是给人的东西,咱们这些没根的东西,不是全乎的人。”大太监说,“可都万万记好喽……”
“记好了……奴才都记好了……”徐照颤抖着,巨啸境的大能在这一刻却连反抗都不敢,只是鹌鹑样得瑟缩着,喃喃道,“成祖爷……饶命啊……”
就在那颗金牙要碾碎他头颅的刹那,绑着他脚踝的黑色藤蔓骤然收紧将他拽落在雪地里,先帝成祖的牙锵然合上,气浪荡出了一片的雪花。
陈安道将那恶咒收起,再以柩铃续阵。
乌木杖在雪地上不断写画,他扭头看向方才救下来的徐照,平静道:“徐公公,若是站都站不直了,便借些灵力给我。”
徐照蜷缩成一团,动也不动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