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踩着被冻住的浮桥往湖心亭走去,便见亭中已有六人。唐鸾和衡阳公先后朝他们行礼,唐凤坐在桌边,全智和尚示意二人就坐。
还有一个身形壮硕,腰后绑刀的男人和花儿姐并肩站在亭边看湖。
亭子中生着围炉火,炉上熏香炭煮着水,唐凤正在往茶壶里填着些白梅花瓣。
杨心问勾出围炉边的椅子,让陈安道先坐,自己靠在一边的柱子边,略显困倦地打着哈欠。
“大师几日前与我约来见面。”陈安道看了一周面色各异的人,“倒不曾说过会这般热闹。”
全智尚未说话,那带刀的男人便已先一步开口:“我等不请自来,还望二位仙师莫要见怪。”
“一桌的人就属你我们不认得。”杨心问将重心换了只脚,“还未问过英雄姓名呢。”
那人说:“在下牛存。”
杨心问和陈安道当下交换了个眼神。
“姓牛……”杨心问说,“似是听过的。”
“当年阿寅死在你手下。”牛存面色平静道,“仙师或许是从他那儿听说的。”
杨心问挑眉:“那个珠环男?你们今日不请自来是要来寻仇的?”
花儿姐转头看来,与杨心问的目光若即若离,半晌笑道:“怎么会,当年是我们阳关教攻山,临渊宗的诸位职责所在,阿寅死得其所,何来的仇怨?”
杨心问定定地看着她,花儿姐亦迎着那目光不躲不避。
陈安道不着痕迹地打量着这两人。
“二位仙师!”却是唐鸾忽然开口。
他迎上来,在二人面前站定。杨心问斜眼看他,随即便见他膝下一动,直挺挺地跪了下来。
这一跪很是结实,哪怕衣服厚实,杨心问也能听见膝盖重重砸在青砖地板上的声音。
一旁的唐凤见状也立马跟着跪下。
“前几日在下被妖魔迷了心智,在明察所前多有冒犯,蒙二位不杀之恩,唐鸾感念于心。”说着还双手抚地,是要磕头的模样。
“诶。”杨心问立马以剑鞘顶住他额头,不让他磕下去,“别介呀。”
杨心问温和道:“我才多大,你这大礼我受了怕是要折寿。”
唐鸾和唐凤面露感动:“仙师……”
“况且你又不欠我什么。”杨心问移开剑鞘,微笑道,“事了我还是要杀你的。”
唐家兄妹霎时僵在了原地,跟两座立在亭中的冰雕一般。
湖心四面过风,雪尘贴地而飞,粘在人的衣角靴面上,偷了点热便顷刻间化了。
沏茶的全智和尚闭眼合掌道:“阿弥陀佛,施主何必罔造杀孽?”
不等杨心问回话,那衡阳公一步向前,挥袖道:“大师,此乃俗务,你又何必插手。”
他面上带笑,如春阳般灿烂,极细的眼似鼻上的两道褶皱,让鼓囊的肉挤得看不见:“二位仙师远道而来解我蕊合楼之乱,却被此等阴险狡诈,残忍无度之徒带人围剿,朝廷本就该有个交代。”
“温广栋!”唐凤噌地站了起来,指着衡阳公的鼻子破口大骂道,“你个畜——”
“唐凤!”唐鸾一声厉喝,随即猛地往地上一叩首。
这一叩有如铁锤撼地,恍惚间叫人觉得他的额头都该碎了,衡阳公吓了一跳,忙退后两步,躲在了花儿姐的身后。
杨心问垂眼看去。
冬来连血都流得格外慢些,唐鸾似没了声息般跪俯在那儿,过了许久才见地上渗出红来,漫进雪中,如蛛网般蔓延,落成一朵艳俗的花。
“……应该的。”唐鸾尚未抬起头来,只慢慢开口道,“唐某对二位仙师多有冲撞,以死谢罪本是应当。只望二位万莫将此事牵扯到旁人身上。”
“什么旁人?”衡阳公躲在人后倒是很有胆,“你一个人能调动金莲九座?”
“印山掌与唐某有些私交。”
“什么私交能叫他为了你和明察所作对?”衡阳公摇头晃脑着说道,“况且还不是一人,而是一群神使,现在那些神使可都还在宫里。唐鸾,你哪来的权力能将人安置在宫里?”
唐鸾抬起脸来,额上血肉模糊,还掺着白色的雪籽,显得格外可怖,像是已经生疮流脓的伤口上遍布白色的蛆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