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她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涂着鲜红蔻丹的手指直指那对玻璃杯,声音尖锐得能刺破耳膜,“你……你真弄出来了?就凭那些沙子石头?!”巨大的冲击让她一时竟不知是该先为这泼天的富贵狂喜,还是该为贾琏刚才在尤氏面前那副掌控全局、将她王熙凤踩在脚下的姿态而暴怒。
贾琏此刻反而彻底冷静下来。
尤氏的离去带走了那一丝不合时宜的心动涟漪,眼前只剩下他与王熙凤这对“盟友”兼“对手”之间的赤裸博弈。
他大马金刀地在方才尤氏坐过的炕沿坐下,甚至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灌下去,驱散喉咙的干渴和烟火的燥气。
他迎向凤姐那几乎要噬人的目光,眼神锐利如刀,再无半分之前的轻佻。
“凤辣子,”他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醒醒吧!你以为这只是两件值钱的玩意儿?这是金山!是银海!是能让我们二房,不,是让我们整个贾府彻底翻身、甚至凌驾于所有勋贵之上的通天梯!”
他身体前倾,目光灼灼,每一个字都砸在凤姐心上:“这东西一旦面世,你知道会引来多少豺狼虎豹?宫里的太监、各路王爷、甚至……皇上!他们会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一样扑上来!单凭我们荣国府,单凭你王熙凤那点内宅手段,守得住吗?到时候,别说发财,怕是连命都得搭进去!”
凤姐的怒火被他这冷酷而现实的分析浇熄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脊背升起的寒意。
她精于算计,如何不懂怀璧其罪的道理?
贾琏的话,像冰水一样泼醒了她被巨大财富冲昏的头脑。
“那……那你说怎么办?”凤姐的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依赖和急切。
她看着贾琏,这个在她眼皮底下脱胎换骨的男人,此刻展现出的深谋远虑和冷酷决断,让她心惊,也让她不得不正视。
“合作!找一棵足够大、足够稳的树!”贾琏斩钉截铁,“薛家!”
“薛家?”凤姐一怔,随即皱眉,“薛家虽是皇商,但如今薛大爷(薛蟠)那个呆霸王……薛姨妈又是个没主见的……能顶什么用?”
“你错了!”贾琏打断她,“薛家顶用的是他们几代人经营、遍布南北的皇商路子!是那张能直通内务府、直达天听的‘护身符’!我们出技术,出秘方,薛家出渠道,出官面上的庇护。有薛家这块金字招牌挡在前面,那些豺狼想动我们,就得先掂量掂量内务府的分量!这才是长久之计,也是唯一的生路!”他顿了顿,目光如鹰隼般盯着凤姐,“况且,薛蟠是呆霸王不假,但薛姨妈耳根子软,宝钗……那丫头可是个水晶心肝玻璃人儿!只要许以厚利,加上亲戚情分,不怕他们不动心!”
凤姐的脑子飞快转动,权衡利弊。
贾琏的分析直指核心,将巨大的风险与诱人的利益都摆在了台面上。
与薛家合作,看似分出去一杯羹,实则拉来了一座靠山,确实是最稳妥的法子。
她看着贾琏那张在烟尘下依旧轮廓分明、此刻写满野心与智慧的脸,第一次真切地感受到,这个男人,真的不再是过去那个只知眠花宿柳、斗鸡走狗的纨绔了。
一种混合着忌惮、依赖和重新评估的复杂情绪在她心底蔓延。
她沉默了半晌,再开口时,声音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精明果断,只是少了那份刻薄,多了几分凝重:“你说得……在理。薛家的路子,确实是我们眼下最需要的。不过,”她话锋一转,丹凤眼眯起,闪烁着算计的光芒,“这合作,怎么谈?分成几何?秘方如何掌控?薛蟠那个混不吝的,万一泄露出去……”
“这些我自有计较。”贾琏站起身,拿起那对玻璃杯,用一块干净的绸布仔细包好,动作珍重无比,“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梨香院,找薛姨妈和宝钗。这对杯子,就是敲门砖!”他看向凤姐,眼神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府里这边,尤其是宁府那边,还有老太太、太太那里,若有任何风声……凤辣子,你知道该怎么做。稳住!在我回来之前,这‘沙子’的消息,绝不能透出去半分!”
凤姐看着贾琏眼中那份不容置疑的决断,深吸一口气,用力点了点头:“放心,有我。”这一刻,巨大的利益和迫在眉睫的风险,将他们这对貌合神离的夫妻,暂时、紧密地捆绑在了同一艘船上。
贾琏不再多言,揣好那价值连城的“敲门砖”,转身大步流星地出了上房,身影很快消失在通往梨香院的游廊深处。
只留下王熙凤独自站在华丽却骤然显得空荡的房间里,望着他离去的方向,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鎏金手炉,眼神复杂难辨。
泼天的富贵就在眼前,却伴随着前所未有的巨大漩涡。
她王熙凤,这次是真的被贾琏,拖上了一条无法回头、吉凶难料的险路。
梨香院。
此处虽名为“院”,却自成格局,是荣府东北角上一处独立清幽的所在,专为安置薛姨妈一家而腾出。
院中花木扶疏,几竿翠竹掩映着精巧房舍,环境雅致,与荣府正院的喧嚣富贵不同,更显皇商世家的内敛底蕴。
薛姨妈正坐在正房临窗的暖炕上,手里捻着一串油润的檀香木佛珠,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愁绪。
薛蟠大大咧咧地歪在对面一张铺着锦褥的酸枝木圈椅里,翘着二郎腿,手里把玩着一个赤金打造的鼻烟壶,满脸的不耐烦。
宝钗则坐在下首一张绣墩上,穿着蜜合色棉袄,外罩玫瑰紫二色金银鼠比肩褂,下系葱黄绫棉裙,一色半新不旧,却显得她举止娴雅,肌骨莹润。
她正低头安静地做着针线,唇不点而红,眉不画而翠,脸若银盆,眼如水杏,通身气度安详沉稳,藏愚守拙。
“妈!这都闷了多少天了!成天对着这些花啊草啊,烦也烦死了!我要出去!”薛蟠把鼻烟壶往炕几上一丢,发出“啪”的一声脆响,满脸烦躁地嚷嚷。
“蟠儿!”薛姨妈蹙眉,语气带着无奈和担忧,“你舅舅(王子腾)前日才来信叮嘱,让你在京里安分些,少惹事端,你怎么就不听劝?这京畿重地,不比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