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焕笔尖一顿,似乎没料到她会卡在这里。他重新看向她,眼神里带着一丝探究:“u=x^2-2x,二次函数,对称轴x=1,开口向上,在对称轴右侧单调递增。这是基础性质。”
“我知道开口向上,对称轴右边增……”秦臆博有点急,“但具体证明……就是设x1<x2都在(1,+∞),然后作差u(x2)-u(x1)=(x2^2-2x2)-(x1^2-2x1)=(x2^2-x1^2)-2(x2-x1)=(x2-x1)(x2+x1)-2(x2-x1)=(x2-x1)(x2+x1-2)……”她磕磕绊绊地回忆着普通班老师教的作差法,算到这里卡壳了,“然后……因为x2>x1>1,所以x2-x1>0,x2+x1>2,所以x2+x1-2>0……所以整个乘积大于零?所以u(x2)>u(x1)?”她不太确定地看向周焕。
周焕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他明白了,她的基础薄弱点在于,对“已知的基础性质”如何严谨地用定义法推导出来,这个过程是模糊的。她可能背下了“开口向上对称轴右侧增”这个结论,但对支撑这个结论的底层逻辑——定义法证明的完整步骤和变形技巧——并不熟练。
“对。”周焕肯定了她的推算,“变形到(x2-x1)(x2+x1-2)是关键。判断符号即可。”他顿了顿,似乎觉得需要再讲清楚,“现在回到g(x)的证明。设x1<x2∈(1,+∞),推出u(x1)<u(x2),因为f增,所以f(u(x1))<f(u(x2)),即g(x1)<g(x2)。所以增。同理可证(-∞,1)上减。核心就是利用复合关系和内外层单调性。”
他又快速讲了一遍,语速比刚才稍慢,但步骤依旧凝练。
秦臆博努力跟着,感觉脑子像塞了一团乱麻。定义法证明的步骤她知道个大概,但周焕的推导太干净利落了,很多她需要停下来想一想“为什么可以这样”的中间环节,在他那里似乎都是不言自明的跳跃。她盯着笔记上他刚写的证明,还是觉得有些地方衔接得不够细,让她这个地基不稳的人踩上去有点发虚。
“emmm……”她迟疑着,小脸皱成一团,眼神里充满了“道理我都懂,但细节还是有点晕”的迷茫,“这里……从u(x1)<u(x2)到f(u(x1))<f(u(x2)),是因为f增的定义就是:如果u1<u2,则f(u1)<f(u2),对吧?所以直接用了……这个我懂。就是前面证明u增的那一步……还有整个逻辑链条,感觉好快,我……我需要再消化一下。”
周焕沉默了。他看着秦臆博脸上毫不掩饰的困惑和努力想跟上却力不从心的样子,那双总是沉静如水的墨色眸子里,清晰地浮现出一丝名为挫败的情绪。他教过别人,但通常是与学霸之间探讨难题,大家思维在同一个高速频道,一点就透。像秦臆博这样,连最基础的证明步骤都要求掰开揉碎、反复讲解的……真是生平仅见。
“秦臆博。”他很少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带着一种严肃的探究,“之前普通班进度教到哪里?你自己能掌握的部分,到哪里?”
秦臆博老实回答:“刚……刚教完函数定义域、值域,还有一次函数、二次函数的基本性质。自己掌握……”她苦着脸想了想,“emmm……定义域值域求法基本会了,一次函数性质没问题,二次函数的图像、开口、对称轴、顶点、最值这些记住了,单调区间……结论知道,但像刚才那种完整的定义法证明,不太熟练。”她越说声音越小。
周焕想起她之前提过的初中实习老师,追问:“初中函数呢?你之前说,全靠背?”
秦臆博叹了口气,带着点无奈和自嘲:“嗯……初中的函数,像正比例、反比例、一次函数,定义啊、图像性质啊、k和b的意义啊,全靠背公式,背课本上的例题题型,背解题步骤。老师讲推导过程的时候,我听着就有点云里雾里,但考试题基本都是例题变个数字,我把背的步骤套进去,也能得分。就……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吧。到了高中,尤其清河这边,老师讲得快,推导过程也多,更跟不上了。月考我也背题了,但考的题型偏拓展,跟我背的不太一样,我就……抓瞎了。”那个刺眼的58分仿佛又在她眼前跳动。
“你之前数学,”周焕的声音沉了下来,带着明显的不赞同,“全靠背吗?”这简直颠覆了他对数学学习的认知。数学是逻辑,是思维,是理解,怎么能是死记硬背?
秦臆博讪讪地点头,手指又抠上了笔记本的硬壳封面:“嗯……我记忆力比较好。数学理解不了的时候,就只能用这个笨办法了。”她承认得有点破罐破摔。
周焕沉默了。他看着眼前这个靠着“背功”和“借鉴”误打误撞闯进奥班的同桌,第一次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挑战。她的数学知识结构,就像一个徒有其表、内部空空如也的华丽盒子,或者更准确地说,只勉强搭了一个极其简陋、摇摇欲坠的“形”,支撑它的“骨架”和内部的“血肉”几乎不存在。
这样不行。绝对不行。他得帮她把骨架搭起来。周焕内心快速盘算着。看来计划得大幅调整,得从最底层开始补。但怎么补?从哪里切入?他习惯了高速思考和精准表达,面对秦臆博这种“地基塌陷”的情况,一时竟有些无从下手。他第一次体会到了什么叫“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他微不可察地轻轻“啧”了一声,眉头蹙了一下,手指无意识地在书桌边缘敲了敲,泄露了一丝内心的不耐和小情绪。
就在这时,秦臆博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讲台上李老师那略带审视的目光又一次扫向他们这个角落。她心里咯噔一下,不行!不能连累周焕!
这个念头压倒了一切。她立刻压下追问的念头,急切地对周焕说:“先不说了!听课听课!”她甚至下意识地挺直了背脊,做出一副认真听讲的样子,只是眼神还残留着未散的茫然。
周焕的思索被打断,眉头拧的更紧了。他看着她骤然改变的态度和生硬的转移话题,心底那点不耐瞬间被一种新的情绪覆盖——她这是……因为没听懂觉得挫败厌烦了,还是脸皮薄不好意思再问了?无论是哪种,他心里都更添了一丝烦闷。
那天考场里,她笑得眼睛弯弯,像盛着碎星,亮得有些晃眼……大概就是那瞬间的晃神,让他鬼使神差地把答题卡推了过去,纵容了一次陌生人“借鉴”。他也没想到,她抄得那么“实诚”,一点不改?……更没想到,此次要求体现区分度的分班考,难度似乎超纲得厉害,许多清河的中等生没考好,反倒让她抄来的分数显得格外突出……
周焕收回目光,不再看她,也看向黑板,但周身的气压明显低了几分。他回想起自己去找李老师换位置时,班主任那句意味深长的“她是不是考场坐你旁边?”,也想起自己当时说“给她时间证明自己”的话。可看她现在连问问题都不敢的样子……
他第一次觉得,主动提出帮扶,似乎是个远比想象中棘手的任务。他甚至开始怀疑,这种近乎零基础的情况,还似乎脸皮薄厌学,是不是真的能扶起来?一丝微不可查的后悔悄然爬上心头。
课间的铃声如同天籁,瞬间打破了教室里的沉闷和两人之间微妙的僵局。
喧闹声四起。秦臆博长长舒了一口气,感觉像打了一场硬仗。她刚想趴下缓口气,却见旁边的周焕没有离开座位的意思,脸色似乎比刚才更冷峻了些。
秦臆博便下定了决心,猛地坐直身体,拿起那个黑色笔记本和刚才的草稿纸,主动凑近周焕,指着上面他写的证明步骤,眼神认真又急切:“周焕,那个……刚才第三步,‘∴u(x1)<u(x2)’,这一步作差法变形后的符号判断,还有f单调递增定义的具体表述‘任取u1<u2,则f(u1)<f(u2)’,你能不能再跟我细说一下?我刚才课上后半段一直在琢磨你说的这些,感觉老师讲的抽象函数我完全跟不上,还是得先把你这块弄明白……”
周焕握着笔的手顿住了。他有些意外地侧过头,看向秦臆博。她的眼睛亮亮的,里面没有预想中的畏难或者不好意思,只有纯粹的、急于弄懂问题的困惑和求知欲。
“你……”周焕顿了一下,墨玉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诧异,“刚刚课上,怎么不继续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