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哪簇积雪落下,枝丫微颤,惊得打盹的麻雀扑棱棱抖落满身雪粒。
顾濯执筷的手在翡翠虾饺上悬了悬,漫不经心道:“郡主呢?”
“约莫卯正一刻便出门了,说是去城南查账。”
顾濯拨了拨碗里的冬笋,没再说话。
桌上热食腾着白雾,将他的眉宇洇得愈发模糊。
许伯望着廊外折断的雪松枝,在心里叹了口气。多月未见,他本想着两人同乘马车,在车上说说话也好,可谁知道进了一趟宫,回来关系却更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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算盘珠子撞出疾雨般的声响,祁悠然指尖掠过账册,目若无人地对着账目。
几个掌柜战战兢兢候在一旁。
别看这位郡主一副好说话模样,管起账来雷厉风行。初掌中馈时还有几个拎不清的不服管,仗着资历企图倚老卖老,等挨了板子罚了月银,便也老老实实不敢作妖了。
“陈掌柜,上月西市布庄的亏空……”她忽然抬眼,窗外光线斜切入账房,将眼眸衬得愈发清亮,发间的白玉簪如屋外积雪一般泛着清冷的玉色。
几个掌柜不约而同打了个寒颤。穿灰鼠皮袄的老者慌忙上前应对问询。
待最后一道批注落定,日影已攀上博古架的珐琅彩瓶。
“向翰林院捐赠的前朝珍本,陆学士可收到了?”待各掌柜离开,祁悠然拨了拨案头镇纸。
“白石说已经办妥了。”夏瑾替她斟了杯茶。
祁悠然点点头。
“听说那老学究原本还义正词严,看见那些个孤本,眼睛都直了。”夏瑾捂嘴笑,转念想起昨夜顾濯的冷淡样子,又抿起嘴替她家郡主不值起来。
一副心事全写在脸上的样子看得祁悠然哑然失笑。
顾濯现任从五品典籍修撰,虽是个不高不低的闲职,祁悠然也想着照拂一二。
她不愿那人卷入朝堂纷争,却也不想他的才学黯然泯灭。
终究是私心重过天,既盼着他永远囿于这方清净书斋,又忍不住回想起年少时在听见他论及边关策时的心跳如擂。
她想起曾路过书房,瞥见他对着书卷出神的模样,烛火把他清矍的侧影拓在窗纸上,像幅悬在深霄里的薄绢画,刺得她眼窝发酸。
那夜落雪,她抱着手炉在游廊陪他站了半宿。
祁悠然自嘲地吹散茶雾。她这厢费心打点,这进退两难的滋味倒像护着盏滚烫茶汤,既怕他捧不住烫了手,又忧他搁久了凉透心。
这矛盾拧成的结卡在喉头,咽不下也吐不出,倒成了每日晨起对镜时,总要伸手按一按的疼。
……她实在亏欠颇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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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初霁的阳光刺穿云块,如缕缕金丝纵横交错,在铅灰云絮间游走——难得的好天气。
年关将至,残雪折光,市井喧嚣,人群熙攘。
祁悠然松开紧攥的袖口,任那点从记忆中带出的寒意,融在炊饼摊腾起的热雾里。
将那些情情爱爱搁置,眯眼感受阳光带来的温暖,祁悠然心情渐渐松快起来。
行至街市,梳垂髫的稚童扯着母亲褪色的棉裙,眼巴巴望着插满红果的草垛子,冻得通红的小手攥着半块黍米糕。
只可惜妇人正忙着置办年货议价,一时也顾不上身边这份望眼欲穿的期待。
祁悠然含笑看着,同夏瑾逗趣:“想吃糖葫芦吗?”
说罢,也不待夏瑾回答,将铜钱抛给小贩,自己兴致勃勃地买了两串。
她虽不好甜食,但也偶尔吃些解解馋。琥珀裹着的红果在她手上轻旋,糖衣晶莹剔透,衬得内里的山楂愈发红艳。
清脆的“咔嚓”声伴随着甜蜜与酸爽在口中交融。
当着孩子的面,她吃得格外香甜,眼尾曳起狡黠流光。
六分真情实感,四分表演心态。
那孩子咽了咽口水,心不在焉地啃着糕点,眼睛直直落在祁悠然手里那串糖葫芦上。糖葫芦晶亮的糖霜映进她瞳仁,乌溜溜的眼珠一眨不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