忮意在他心中疯狂蔓延,他双眼通红,死死地盯着新县令身上象征着权力的官袍,不怀好意地问道:
“姑娘自称本官,不知你是何时考中的进士?诶,对了,女子不能参加科举,是小生说错话了。那我倒要问问,姑娘读过几年书,知道怎麽治理县衙吗?这县令可不是随便穿上一身官袍就能当好的。”
“本官何须向你这个目光短浅之辈解释。当今男帝昏庸无道,苛政杂税犹如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百姓肩头,令他们苦不堪言、喘不过气来。是神武军挺身而出,挥剑斩杀酷吏,倾力铲除豪强,将官府掠夺的钱粮一一分发给百姓,才让北疆不至于沦为遍地饿殍、哀鸿遍野的人间炼狱。”
“可你们呢?你们不但不感谢神武军对你们的庇佑之恩,反而用自己那狭隘的偏见对神武军的招募令妄加评判。你们何止是目光短浅,简直就是狼心狗肺!”
新县令大袖一挥,来到招募令面前站定。李夫子早已被她的威势吓得不敢说话,缩起脖子,灰溜溜地躲到了人群里。
“姑娘怎麽不回答小生的问题?”年轻男子依旧不死心,梗着脖子继续质疑新县令的本事,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
新县令冲着身旁的官兵挥手示意,长刀出鞘架在年轻男子的脖子上,官兵呵斥他:“大人说话,岂容你插嘴!”
刀刃紧紧贴在脖子上,年轻男人终于安静下来。恐惧驱散了忮意,他双腿打颤,恍然醒悟过来,新县令是官,不是他可以随意质疑的对象。
新县令取出官印,不卑不亢地说道:“本官乃山阴县新任县令邱仙媞,奉神武将军之命,前来治理此地。”
“没想到本官初到此地,就能看到一出好戏。”邱仙媞冷笑一声,命人将躲在人群里的李夫子揪了出来。
她问李夫子:“李夫子,你可还记得永宁三年的那场大旱?北疆十余县饿殍千里,县衙紧闭大门,不管受灾百姓的死活,是一群妇人拿着种地的锄头打开了粮仓,是这些不懂算筹之术,写不利索字的农妇准确地算出每人所需的粟米并及时分发下去,拯救了数千百姓。那时候你口中满腹经纶的男子在做什麽?在自己的书房里抄写《劝农诗》吗?”
永宁三年,那已经是六十年前的事情了,在场的众人大多只是从家中长辈的口中听说过当初的悲惨景象。李夫子倒是亲身经历过那段灾荒岁月,可他并未将那群救了他性命的妇人放在心上。面对邱仙媞的质问,李夫子支支吾吾了半天,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邱仙媞继续说道:“古往今来,军队只招募男子,谋士也只从男子中挑选,男人拥有读书识字、建功立业的机会,而女子只能被困在深宅大院,被家务琐事缠身,连最基本的识字启蒙都难以获得。如今不过是拨乱反正。”
“本官今日把话撂在这里,神武军只招女子。你们若是自认为有一身本事,却因为身为男子无法投效神武军,那便把你们的本事毫无保留地传授给你们的妻子、女儿或是姐妹。明日巳时,县衙门前设招贤台,凡携女应试者,每人赏黍米半斗,入选者赐重金、分田产。”
邱仙媞抬手接过官兵手里的长刀,一字一句道:“凡阻女应招参军者——”
刀光倏然掠过,李夫子和年轻男子的身躯缓缓倒在血泊中,“以敌探论处!”
山阴县县令邱仙媞,新官上任的第一把火便烧出了两条人命。她要让所有人明白,神武军的政令不容置疑。
此时,街旁茶肆的二楼上,有三人端坐其间。直到邱仙媞带着一众官兵离去,三人才将目光从她身上收回。
“依二位之见,仙媞的才学、胆识与魄力,可担得起山阴县县令这一要职?”说话的是位气质儒雅的老者。
“常言道名师出高徒,这句话果然不假。廖山长门下的学生,个个都是人中龙凤。禹大人如此,邱县令亦是如此。”
应无双语气诚恳,眼中满是赞赏之色,绝非是在说些场面话来哄老者高兴,而是发自内心地对邱仙媞赞誉有加。
邱仙媞昨日才应下山阴县县令这一重任,今日便能在众人面前条理清晰地讲述起六十年前的旧事,言辞凿凿、有理有据。想必她已将山阴县百年内的县志都通读了一遍,不难看出她立志要当好这个县令,为神武军效力的赤诚之心。
一旁的冯争也连忙点头,语气中满是肯定:“邱县令雷霆手段,行事果断坚决,别说是当个小小的县令,就算让她去当知府,那也是绰绰有余。”
她凑到应无双耳边,小声说:“咱俩这回捡到宝了,快问问廖山长门下的其她学生什麽时候能到?”
廖山长廖去非便是应无双之前和冯争提到过的,禹仲光向她举荐的人才,也是禹仲光的恩师。
数日前冯争和应无双发出了招募令,每日都在神武将军府翘首以盼,期待着北疆的贤能之士能闻风而来,主动上门自荐。
然而,日子一天天过去,她们心心念念的贤才还未现身,禹仲光极力推举的廖山长及其得意门生邱仙媞,率先踏入了神武将军府。
应无双见识过禹仲光的不凡才能,对她的眼光深信不疑,更别提廖山长还是禹仲光的恩师。夏池国第一位考过童子试的女学生原来是廖山长教出来的。
冯争和应无双恭恭敬敬地将廖山长和邱仙媞请进了将军府,四人在书房促膝长谈了一整晚,便有了今日杀伐果断的山阴县新县令——邱仙媞。
廖去非还没老到听不清话的地步,她对着两人说道:“两位将军莫急,她们都在来的路上了。”
“廖山长门下共有多少学生?”应无双问道。
“不多,我的书院不大,一共一百七十九人。”廖去非答道。
“那挺多的了,京城许多书院都没有这麽多学生呢。”冯争道。
“不多,若是我的书院再大些,还能救下更多孩子。”廖去非喃喃自语,她伸手摸向腰间的戒尺,缓缓拂过戒尺上刻着的“燃犀”二字。
冯争看到她的动作好奇地问道:“山长,禹大人小时候被您用戒尺打过吗?”
“当然打过,稚鱼可是我那群学生里,最调皮捣蛋的一个。”廖去非闻言似乎想起了什麽好笑的事情,眼角眉梢都染上笑意,她指着戒尺上的一道裂痕,“那次差点把戒尺都打断了。”
“这麽严重,她犯了什麽错?该不会是完不成课业吧?”冯争看着廖去非手里的戒尺有些发怵,哪有名师出高徒,是严师出高徒吧。
廖去非轻轻摇了摇头,语气里带着几分无奈又宠溺的意味:“她呀,拿着我的戒尺跑去地里砍油菜花,还把别人家的菜地给祸害了。这道裂痕,就是她不小心打在篱笆上弄出来的。当时我也没辙,只能当着菜地主人的面,打了她几个手板,让她长长记性。”
“原来禹大人小时候也爱砍油菜花啊。”冯争听罢,忍不住笑出了声,不禁想起自己小时候刚学会妙真梨花枪那会儿,流筝姨母院里的花草换了一茬又一茬,没有一朵花能逃过她的“螙”手。
三人在茶肆楼上闲聊了片刻,吃过午饭后动身返回东饶关。回程途中天色骤变,下了一场急雨,道路变得泥泞湿滑,行走颇为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