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江面广阔处,只见华山战船沿岸停靠,少则数十艘,多则上百艘,密密麻麻。沈未辰道:“这汉水上怎么停了这么多战船?比我们青城停在长江上的还多。”她心思细腻,隐隐觉得不妥。
两人在江上找了两天,还是无计可施,沈未辰道:“这不成,大海捞针似的。”
顾青裳道:“那怎么办?”
沈未辰道:“找我师父去,他领着青城的船队,沿江拦船还有些指望。若景风没走这条路就罢了,要真走了却被我们漏过,可要懊悔莫及。”
顾青裳埋怨道:“不是说好了不拿青城的令牌办事?”
沈未辰笑道:“师父见着我的面自会接我上船,用不着令牌。”
顾青裳知道她强词夺理,只是确实无计可施。她想带沈未辰四处游历,见见世面,教她别把自己困死在青城,可若见了李景风势必要送他回青城,那飞脱的凤凰又得回到笼子里。但找不着李景风她又觉得对不起沈未辰,又想:“若找着了人,把他劝回青城,大不了我送他回去,把妹子留在汉中等着就是。”
两人问了青城的船队所在,往下游走去,正赶路间,忽见一艘战船打着青城的旗号,正停在岸边不远处。沈未辰大喜,雇了船过去,船上弟子见有美貌姑娘来到,都觉讶异,免不了几句调戏,顾青裳只是冷笑。等知道大小姐身份,这些人一个个肝胆俱裂,又不免被顾青裳讥嘲。
船长是刑堂堂主顾狼烟的弟子孙胜,四十多岁,曾在青城见过沈未辰,见了大小姐,忙将两人迎入船舱。沈未辰问起为何停船在此,才知原来青城扫荡船匪,这船是侦察用,正在巡逻中。
沈未辰提起要与师父会合,孙胜自然不敢忤逆,请两位小姐进了舱房,扬帆而去。
沈未辰在船上无事,从行李中取出一尊木人与雕刀。顾青裳这几日与她同行,见她闲暇时就雕刻,把一块木头从略具雏形刻到有了木人形状,脸上轮廓渐明,忍不住看了一眼,问道:“这是雅爷?”
沈未辰笑道:“再过半个月就是我爹寿诞,我刻好了木人,连着平安信请人送回青城交给我哥,到了我爹寿宴那天,我哥便会代我送上。”她说完后神色黯然,道,“每年腊八我都陪着家里人喝粥,今年可凑不着热闹了。”
顾青裳道:“过了腊八还有除夕,过了除夕还有元宵,元宵过了有清明,清明过了有端午,七夕拜月老,中元拜鬼神,中秋人团圆,重阳要登高,冬至吃饺子,还有你爹娘、你哥、沈掌门、楚夫人,一堆寿诞。得了,你刚出重庆,还没到贵州就得打道回府。”
“再一个月就过年了,总不好过年也不回去。”沈未辰道,“这个月就算找不着景风,我也得回去打个招呼。”
“这多没意思,你回去,想再出来可就难了。”顾青裳躺在床上,双手环胸,左腿屈起,右腿交叠,望着床板发愣。
“姐姐没有家人吗?”沈未辰问。
“我爹,两个哥哥,还有我爹那几个亲戚,都十年没见面了,也不想见。”顾青裳道。
沈未辰听着古怪,问道:“怎么回事?”
“我外公是湖北的富商,很有些家底。二十五年前一把大火,家眷带护院仆人,五十几口人,没一个逃出来的,烧得可干净了。”
沈未辰心中不忍,歉然道:“对不住,勾起你伤心事了。”
“那时我还没出生,见都没见过我外公呢。”顾青裳接着道,“我娘的丈夫是个穷书生,上头有公婆,还有一对弟妹。这年头,书生还不如练把式的,又没其他本事,一家老小靠着我外公接济过日子。我娘那婆家一开始对我娘很是礼貌,等外公死后,家里渐渐破败,就对我娘登鼻子上脸,颐指气使起来。我娘早晚劳作,又要纺织刺绣,又要张罗弟妹生计,到后来动辄挨骂,一不顺心就是一耳光,端洗脚水,倒粪桶,伺候一家人,那两个弟妹只当大爷,被嫂子服侍得心安理得。”
沈未辰听说过这种事,但沈家是青城第一望族,出入都很体面,顶多婆媳不和,从未听过身边人有这等遭遇,不由愣住。
“至于我爹,他一句话没说,只觉得理所当然。我问我娘怎么不逃,我娘说这叫嫁鸡随鸡,女人有三从四德,万般皆是命,要认命。我说我以后不要嫁人,我娘骂我,傻孩子,你不嫁人,上山当尼姑吗?娘是娇生惯养大的,哪受得了这虐待?心力交瘁,过没几年就死了。等娘走了,我就真离了家,上衡山当尼姑去了。”
沈未辰讶异问道:“你说你跟家人十年没见,那时你多大年纪?”
“十岁多一点吧,差点死在山上。幸好遇着了赵师姐,要不真要死在山上啦。”
沈未辰瞪大眼睛,只觉得不可思议,又是佩服又替顾青裳难过。
顾青裳接着道:“娘到临死前还不怪她丈夫,只怪那把火烧光她的福气。嘿,娘这个婆家还不是外公帮她挑的,是她去读书学字,打小认识,真心喜欢上的,还不是护着自己家人,从没替娘说过一句话。”顾青裳冷笑道,“老婆再亲也是外人,只有父母兄弟才是自己人。”
沈未辰低声问道:“你就是这样才不嫁人的?”
顾青裳道:“我十六岁那年到山下办事,见着一个妇人被她丈夫当街毒打,打得鼻青脸肿。我上去教训了一下,把她丈夫打倒在地,她反倒来求我别伤她丈夫,我当下便饶了他,嘱咐他以后不可再犯。”
沈未辰听她又说起故事,问道:“之后呢?”
顾青裳道:“那夫妻就住在衡山脚下,半年后我又路过,见那妇人又被打得鼻青脸肿,我怒从心起,就逼着她丈夫写休书。你猜怎地?”
沈未辰点头道:“她肯定对你很感激了。”
顾青裳笑道:“妹妹大错!她哭着说离开丈夫自己一个人没法过活,而且名节受损,再嫁也难找到好人家,还不如过一日是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