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啐了一口,撸起袖子,冲那群人阔步便走了过去。
谢云逍的腰在虎岭关时受过伤,军医一直让他静养,但在边关那档子地方,没有人能当真遵得了医嘱,静是静不了的,嘴上嗯嗯两声答应得快,转身掀帘出了军医的帐子,休养几天便继续当他的差去。
他尚且年轻,恢复得快,过了个把月便好全了,只是落下暗伤,平时倒不会如何,可一但僵硬地维持一个姿势久了,多少会有些发胀酸软,需要缓一缓。
并不是多严重,但总是不舒服的,贺寒舟又抱得紧,尤其谢云逍还不习惯同别人这样亲密,因此将自己的腰板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正,酸胀感也更重。
谢云逍在心里叹了叹气,手伸到腰侧,在贺寒舟圈来的手背上拍了拍,说:“太子殿下,抱够了吗。”
拍得很轻,带着轻柔的、哄小孩子的语气落在贺寒舟的耳边,贺寒舟的鬓发都被他的呼吸拂开了,在脸颊上轻轻点着,贺寒舟被弄得有些痒,下意识又圈紧了一些。
但只紧了一瞬,快到谢云逍还在疑惑他是不是真的又贴得紧了一点时,贺寒舟便松开了手。
松是松了,但人还在谢云逍面前站着,两人之间一拳的距离,怕是贺寒舟只要稍稍抬手,便能捉住谢云逍的袖口。
谢云逍暂且没注意到这个,他看着贺寒舟,微微俯视只能见到对方饱满的天庭,眼神又在朝下落,颇有些说不上的委屈可怜之意。
贺寒舟倒不是故意的,他的眼神始终不敢落在谢云逍的脸上,嗯了一声,算是在回答谢云逍刚才的话。
他不敢开口说长句,他太紧张了。
故此,贺寒舟才连看也不敢看谢云逍,可又不能当真不看,落着的眼神游移几瞬,最终落在谢云逍的脖子上。
圆领的袍衫严丝合缝地贴着肩颈的角,离开雁都那会儿还有着少年人的圆润,如今回来,却带着初熟的霜雪棱角。
人天生会趋利避害,贺寒舟的视线落下来本就是为了不被谢云逍看出什么端倪,但偏偏,女娲捏小人儿的时候偏心,给谢云逍的,各处都是好看的。
圆领下,一根浅色寒筋蜿蜒缠了上来,似工笔游走过的痕迹,勾勒了线条雅致修长,最后收束于颈后。
漂亮的人,随意一处都缠着勾人线,贺寒舟再想别开脸逃避,但身上就好像被绳子缚住了那般,动弹不得。
谢云逍啧了一声,实在不明白,小时候的贺寒舟倒是喜欢一直盯着自己看,赶也赶不开,这会儿大了几岁倒是懂矜持了,但可惜太软弱,还不如小时候那会儿。
他抬手用虎口卡住贺寒舟的脸,扬起来轻轻一捏,说:“好了,贺寒——太子殿下,不要垮……颓丧个脸,看看你爹,再看看你爷爷——的画像,他们可不会露出你方才那样的眼神,瞧着畏畏缩缩、可怜兮兮的,就是因为这样,怡妃娘娘才敢抬手就给你一道巴掌。”
贺寒舟被捏着脸颊说不了话,又被迫抬起头看他,谢云逍眉心的红痣跟太阳一样,烫眼得很。
“储君也要有储君的威仪。”谢云逍眯了眯眼,说,“只有没主人的狗才会被人踩在脑袋上,你不学着多靠自己,日后我离开了雁都,谁还能像今天这般护着你。”
说完,谢云逍便撒开了手。
贺寒舟白净的脸颊被捏出了红印,这倒是让谢云逍愣了愣,一挑眉,心道他这点倒是没有变,稍微用些力在贺寒舟身上留久一些,就会出痕迹。
这点体质,倒是也帮了贺寒舟大忙,他在允安宫虽然被当做空气一样养着,但贺知雨偶尔还是能记起这么个弟弟,允安宫的那些宫人顾忌着她,平时背着的时候,最多克扣些饭食,并不敢当真对他动手动脚。
林海潮和关宁在谢云逍虎口卡出去的那一瞬就瞪圆了眼,还来不及让他住手,便又猝不及防地听见了后头的话,双双黑了脸。
“谢云逍!”林海潮上前去拍了他后脑上,瞪着他,说,“怎么能对殿下说这样的话!”
林海潮心里翻起滔天浪,差点忍不住破了自己君子礼仪破口大骂,临门一脚时憋了回去,却还是在心里对谢云逍狠狠骂了几遭,这小子明知在从前,太子殿下过的是何种日子,偏偏还要往殿下的伤口上撒盐!
况且——谢云逍脑内回荡着系统的暴风哭泣。
【呜呜呜呜宿主你没事就好呜呜呜呜……我还以为救赎任务现在就要失败了……】
谢云逍安慰他:“我这不是还活着吗?”
【可是真的太恐怖了……呜呜呜呜我还以为……】
确实挺恐怖的。
谢云逍也不知道贺寒舟发的什么疯。
当时……他一提“母妃”二字,突然被贺寒舟猛地推倒,连反应的时间都没有,脖颈就已经覆上了一双手。
他当时浑身颤抖了,猛地闭紧眼。
他以为贺寒舟要杀他。
可是那双手迟迟没有动作,只是按住他,用手心紧紧包裹住他的每一寸呼吸。
预想中的可怕窒息感并没有降临。
他勉强睁开一条眼缝,只看见少年跪坐在自己身上,背着光,五官都被阴翳所笼罩。
谢云逍能够隐约看清的,只有贺寒舟目眦欲裂的一双眼,和他脸上升起的……那股异样的潮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