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五文学

三五文学>执笔问安落雪为念是什么意思 > 并笔之始(第1页)

并笔之始(第1页)

雪刚歇,雍都天光未清,诰录署内的灯却仍未熄。

乔知遥一早入馆,坐在南阁案前,指尖仍温着昨日残留的纸感。今日所调之卷,为“西防银账”相关文书延录,所涉年份、调令乃至官印之制与昨日极近,却又不尽相同。

这已是她第五次翻阅相关档目。越是熟悉,越能察觉其中细微的偏差。

这份卷宗封签无异,署“熙六年秋后补录”,然落款盖章处却比前几份版本模糊些许,字迹也显轻浮。她提笔欲注,忽觉不妥,便停下。

乔知遥心中正默思对照依据,耳畔忽听外头传来一声女吏报:“外署有人送卷。”

她未在意,继续对照笔录位置。不多时,吏人回转,低声禀道:“乔协修,有人送来民间抄录一卷,说需与你当面交接。”

乔知遥一愣,抬眸:“谁?”

诰录署虽归内阁录事,但部分文书涉及旧案、外案或民间存录,亦可由“外署送卷人”呈交比对,只须署明来意、面交协修者即属合法。她近日已有评注入档,位阶虽不高,却已在系统内显露“判断笔者”身份,因此吏人未予阻拦。

那吏人笑了笑,道:“是一位姑娘,自称与你旧识。”

话音未落,外廊处已有人轻声笑道:“怎么几年不见,乔大协修便不认人了?”

那声音熟得不能再熟。

乔知遥猛地转身,只见廊下立着一人,一身浅青短裳、衣袂微扬,眉眼未变,却比从前沉静——

是时岚。

时岚站在雪后初晴的天光里,肩头还带着点未化的霜气,手里握着一卷封袋,眼中笑意盈盈,似有风自她脚下起。

那一刻,乔知遥忽然想起很多年前的一个上元节,也是雪后晴日,也是她走出院门时看到的那道熟悉身影。

那年乔知遥十三,雪下了一整夜,上元节却意外放晴。白昼光影明净,街上灯楼搭得极高,纸伞花灯随风转动,连市巷都透着早春的气息。

她刚从馆中抄完一册典稿,回家不过小坐片刻,就听外头传来一阵脚步飞踏。

门“砰”地一声被推开,时岚整个人扑进来,雪还未抖净,就嚷着:“知遥你还不快出来!西坊那边的灯楼都点上了!我们要抢最上面的位置!”

乔知遥一时未动,袖中还卷着刚收的文册。时岚却已抓起她的手,像拖着一道风一样将她拽着往外走,一边笑道:“你再不出来,脑袋都要变成礼部章程了!”

乔知遥记不清那年登了几级楼,只记得灯火在远处一片一片亮起,烟花从坊巷背后照亮半边天。而她站在顶端,呼吸间满是雪后的冷甜,身边有个姑娘手里一边抓着蜜糕,一边笑着问她:“怎么样,我说这里看烟火好看吧?”

乔知遥已经不太记得当时自己回答了什么,却一直记得——那年冬夜极长,但有人陪着她,从白昼走到了灯下。

她们是在女子学馆相识的。那时乔知遥因家学渊源,课课名列前茅;而时岚虽记性不差、读书极快,却常因“不依讲义作答”被夫子念名于榜末。

不是时岚不会,而是她总喜欢另起一说。题上写着“祭礼所本”,她就问:“何以子为父过?”讲义让背“君子慎言行”,她却反问:“慎言,是不能言,还是不敢言?”她的答卷,总让夫子皱眉,评语上写着:“答法异流,不合章理。”

时岚不爱照本背文,也不喜仿写训条。别人一字一句依课本,她却喜欢把字拆开,用医家的法子理解音形——比如把“慎”字分成“心”和“真”,说是“心中须真,言才慎”,还举例说医者诊脉时若藏心虚伪,药再准也无益,惹得夫子当堂敲案,说她“以方术乱经义”。

于是她常落榜末,成了台上唤名时最后才喊出的名字,时岚却从未为此沮丧。她只说:“我不怕写得慢,也不怕写得错。我怕的是把话说对了,还被当成错。”

时岚出身医家,父亲为太医院副院正,母亲则行走各地义诊。母亲送她来学馆时只说了一句:“会写方的人,方能开得出不被误解的药。”

于是时岚背诵《本草》之余,也要抄诰写章,但她抄得极慢,总把字写到药材旁做小注。夫子几次罚她抄规,她就把规条拆分成诊脉口诀,抄完自己还能背出方子,被夫子当场抓住,又是一顿责令重写。

那一回,夫子规定全班清晨之前抄满三十页。时岚抄到一半睡着,醒来时天快亮了。她神色未慌,却拿着那半本薄册坐到暖廊里,用手背蹭了蹭眼角。乔知遥路过,看见她指尖因为熬夜冻得发红,便一句话也没说,坐下替她把剩余的行文一笔笔补齐。

天亮时,册子写满三十页,前半字迹是时岚的清瘦笔锋,后半是乔知遥的端正小楷。那天夫子翻到后页,沉默片刻,只淡淡道:“下次抄慢些,也无妨。”

也是那年学馆春课的观文课上,乔知遥第一次登台诵书。台下同窗窃窃私语,她握书卷的手心冒汗。念到一半喉头发紧,发觉自己声音要抖,就看见时岚在人群后排举起一块包着油纸的蜜糕,冲她眨眼,朝她嘴型比了句“念完归我”。乔知遥忽而就笑了,心也稳了,下半篇念得字字分明。

两人一同熬过学馆的冬。雪夜被罚抄的灯下,她替时岚写方字;春日偷把诗句贴在礼义课册里,是时岚提笔改韵,让诗行不落俗套。她们肩并肩写成一卷卷练习册,也肩并肩被夫子罚站在廊下——

直到三年前乔家事变。

那年风声初紧,雍都暗流未明,所有人都还以为不过是一场小吏易位。

只有她们知道,不对劲的地方,从诰录那年迟发的一纸令书开始。

乔知遥在深夜收拾学馆里的东西,把旧纸册一页页拆开,按年份叠整、按字迹封好,连同她父亲留的笔砚一起包进箱中。只有最后那本空白册,她迟迟没有放进去。

乔知遥想了很久才走到时岚面前。

她知道那句话一出口,她们之间会断开。

可乔知遥还是说了:“这是乔家的事,你别卷进来。”

已完结热门小说推荐

最新标签